2016/09/04

人魚賴上我 (十八)

血染似的旗子落地,我和亞瑟叔叔還是先行了騎士禮後才抽劍。

我轉動手肘揮了幾下劍,不禁皺起眉頭。我習慣愛劍的重量,木劍輕的幾乎感覺不到其存在,實在很不順手,我輕輕抖動劍尖,發現需要更大的控制力才能穩住木劍,以往亞瑟叔叔用木劍看來舉足若重,我這時才發現自己或許錯估對手的實力。

我看了亞瑟叔叔一眼,他仍是好整以暇地等著我試劍,臉上那抹熟悉的微笑,此時看來卻是高深莫測。

場上安靜得落針可聞,我幾乎可以聽得見胸膛裡心臟跳動的聲音。

我倆壓低劍尖相觸,善盡騎士對決的禮儀後,我退後一步拉開距離,隨即一踏步便展開狂風暴雨的攻勢。

亞瑟叔叔輕鬆接下我的攻招,我們師徒熟習對方的招數,就算閉著眼也能流暢的拆招。

我們以快打快,很快便拆過五十招。亞瑟叔叔的劍勢一開始力量並不大,就像平常練習的感覺一樣,隨著時間過去,他的劍招卻越來越重,木劍沉如鐵劍,每次雙劍相擊,我的手腕感
到的反震力便越來越強。

我開始感到吃力,亞瑟叔叔卻仍是好整以暇的遞招拆招,連一滴汗都沒有流,小鬍子邊仍是那一抹從容而溫暖的微笑,他的動作輕鬆如摘花,步伐單純的如在庭院散步。

此時此刻,和我對覺得亞瑟叔叔像是一陣風,又像是無形的水,我拿劍無法砍斷風也斬不斷水,風勢水勢加強時卻能穿透硬石,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情況不樂觀,我卻越發感到興奮,這跟龍打架的感覺完全不同,我都燃起來了。

我加快腳步,手力加重,手中的木劍如狂風暴雨將對手裹在其中,我也不硬拚,雙劍一沾就走,仗著自己的身法輕靈速度快,在亞瑟身旁繞著找破綻。若亞瑟叔叔是風,我的劍便是火焰,空氣也變得灼熱,我可以聽見自己髮梢上靜電穿流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音。

亞瑟叔叔臉上的微笑更深,仍是從容的接過我的攻勢,將我火焰似的攻擊化為無形。

如果不能用步法取勝,那就力拼吧!

「亞瑟叔叔,接下這個!」

我雙手舉劍過頭,全身竄動的靜電結集到劍尖發出藍色閃光,我高聲發出如龍嘯般的狂吼,壓低拇指讓力量增倍,隨即重重揮下。

木劍夾著雷騰之力,如熱刀融化奶油般地劃開空氣,劍鋒終點的亞瑟侍衛長歛去笑容,細長的眼閃過鋒芒。

他也雙手持劍大喝一聲,舉劍接下我沉重的劍擊。

雙劍交擊的同時發出強大的氣流,我卻不讓劍招使老,隨著氣流回腕利用反擊力高高跳起,大喝一聲,藉著重力舉劍朝著亞瑟又劈下。

亞瑟迴劍接下我的劍擊,輕微的裂木聲讓他的眉間皺起。

我的嘴角上揚,又是一個高高躍起重重劈斬。

這次亞瑟叔叔則是退了數步避開我的斬擊,回手兩個巧妙的斜刺將我逼開。

我們分開後,這時觀眾席上爆開歡呼聲,我側眼看去,許多貴族少年興奮地討論著適才的劍法,許多貴族少女則是紅著臉對我們揮手帕。

我俐落地甩劍,用手指將微亂的金髮梳好。

亞瑟侍衛長則是嚴肅地看著手中的木劍,此時木劍上出現幾道裂痕。

我微笑。

我適才用自己的劍不同部位連續擊打他的木劍的同一處,我計算好劍招,擊劍後手腕輕抖化去劍上的壓力,又靠著反擊力躍起消去我的劍所承受的壓力。亞瑟叔叔一直正面接下劍壓,所以他的木劍果然就出現裂痕了。

接下來我只要反覆用同一招,便能將亞瑟的劍擊斷而自己的安好。

既然父王說,劍先落地就輸了。那麼若是斷劍的一部分落到地上,就算只是一點木屑,就算輸了吧。

我必須要贏,但得到勝利前,我必須要先問清楚他的真實心意。趁著觀眾歡呼聲足以遮蓋過我們的對話,我走近一步問。

「亞瑟叔叔,你從小就教導我,要當個真正的紳士。但是父王那樣對待我的母親,為什麼你卻容許他的過錯?這樣對嗎?」

亞瑟侍衛長平靜地看著我: 「人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頓了頓,搖頭道:「你的父親是位好國王,他只是在原則和國王的身分間選擇了國王的身分。」

「所以就犧牲我的母親嗎?」我低吼。

他沒有回應,只是那麼平靜地看著我,卻更加激怒了我。

哼!如果父王和亞瑟叔叔不肯承認錯誤,那我就用我的劍來讓他們承認!

亞瑟叔叔看著我的眼睛,嘆了口氣:「查理王子,總有一天你也會遇到比原則更重要之事,像是你的王子身分——」

我冷冷地看著他,舉劍擺再度開場的起手勢。

他無奈地垂下眼睛,同樣對著我壓低劍尖。

觀眾的歡呼聲漸低,直到緊張壓力在整個空間蔓延開來,觀眾席更是靜到只聽得到觀眾緊張的呼吸聲。

我繞著亞瑟轉,他則是站著三七步等著我的劍招。

我還是同樣一招,低吼重踏地面,高高揮劍重重劈斬。

這次亞瑟叔叔卻不接招,往旁滑開一步,當我的木劍擊空那霎那,揮劍側擊我的劍腰。

看似很輕的側擊,我卻聽見我的木劍發出輕微的崩裂聲。

我收劍往後躍開和亞瑟拉開距離,心臟跳得很快。

沒想到才一點喘息的時間,亞瑟叔叔已經想好招數來克制我的斬擊。他利用我一擊擊空,力量流失的當下,從旁用木劍的鋒銳處打擊我木劍的劍腰,以強擊弱,這次輪到我的木劍出現裂痕。

我撇撇嘴,優勢瞬間被逆轉的感覺真差。

看來同一招不能再重複使用,正當我發楞的時候,亞瑟卻首次採了攻勢,如道狂風朝著我捲來。

他的攻勢如狂風暴雨,壓得我無法喘息,我只能依賴直覺揮劍擋開驟雨般的劍招,頭腦卻是一片空白。

彷彿有雷鳴又有風暴將我包裹其中,我只能不斷揮劍,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濕,我的肺如破舊風箱發出嘶喘聲。

亞瑟叔叔在幹嘛?他不怕自己的木劍會在這樣的狂暴攻勢中碎裂嗎?

我睜大被汗浸濕的眼望向他,他臉上有沉重的覺悟。

或許只是幻覺,在急風驟雨中我彷彿聽到他說話。就讓童話的意志決定,誰的木劍先斷裂吧。就讓命運決定吧,誰的原則將贏得這場決鬥。

我聽見雙方的木劍都發出危險的脆裂聲響,目測我的劍損傷較大,恐怕撐不了多久。亞瑟叔叔也殺紅了眼,每道劈斬都很沉,他完全不顧自己木劍上越來越明顯的裂痕,似乎真的將一切都交給童話的意志來決定。

我瞪大了眼睛。不,我不相信命運。命運從來都不曾善待我,我要用自己的劍來決定我的命運!

我狂吼一聲,動作慢了一拍,查理叔叔的木劍沒有擊中我的木劍,而是在我側身時重重地擊上我的左臂。

喀擦--明顯的骨折聲讓亞瑟叔叔的動作慢了一拍,見到我受傷,他的動作一瞬僵直,我咬住嘴唇壓下疼痛,趁著亞瑟目光空白的那瞬間,劍尖朝著他的手腕刺去。

觀眾鼓譟起來。

亞瑟回過神來已經慢了一步,他來不及改變姿勢,便將手腕往前送,木劍朝著我的胸口揮過來。

此時我們兩人都是繃緊的弦,五感都不可思議的銳利,時間彷彿也慢了下來,轉瞬間,我的腦海中已經閃過許多個掙扎和恐懼。

在我的劍刺中他手腕前,他的劍便會劃開我的胸口,而我的真實性別就會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暴露。我唯一的選擇便是迴劍後躍,要不便會兩敗俱傷。

我咬牙,王子的身分或是堅守原則?

這個念頭在腦子裡一閃而過,我的目光從觀眾席掠過,卻意外地映入一雙湖水色的眸和熟悉狡慧的笑顏。

人魚!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一定是眼花了,但當下這一瞥卻讓我生起勇氣,該是時候貫徹本王子的驕傲和原則了!不能苟且!

我往前一撲將劍一送,我看到亞瑟叔叔的眼中露出驚駭,他的劍劃破我的騎士裝,而我的劍隨之刺中他的手腕將他的劍擊落在地。

清脆的破帛聲那麼響亮,蓋過木劍落地的聲響。隨著布料崩裂直到小腹,我的胸口一涼,裹胸布崩裂蹦跳出雪白豐腴的胸。但我沒有遮掩的意思,只是往前踏住亞瑟叔叔落地的木劍,舉劍遙遙指向我的父王。

先是一片寧靜,觀眾席中的貴族瞪大了眼,有些人死死的盯著我的胸口看,有些人則是不可置信地揉著眼睛。

「那、那是胸部?」「王子是女人?」「天啊!我的眼睛快瞎掉了。」觀眾發出不可置信的低語。

「宣布勝者。」我對著父王凜冽道。

父王站起身,臉色變了幾變,軀體因憤怒而微微顫抖。他身旁的菲國國王則是慣常的狐狸笑,色瞇瞇的盯著我的身體看,比平常更令人感到噁心。

「是你贏了。」

亞瑟叔叔脫下披風罩在我身上,一些觀眾發出失望的悶哼聲,被國王一瞪便低頭禁聲。

我拉住披風將自己包緊,目光在觀眾席上巡迴,卻怎麼也找不到人魚。

也是,此時此刻,人魚應當在歡樂森林裡,說不定已經被加冕為歡樂森林的歌姬,適才所見只是幻覺。只可惜我看不到他被榮耀的時刻。

我看到前排的菲利王子一張臉皺成苦瓜,頓時感到些許歉意。我必須為我的母親討公道,我不能迴避也不能苟且。

我不是我的父親,我寧願放棄王子的身分,也要維持我的驕傲,這是身為王子的原則。

決鬥就這麼結束了。

隔天菲國國王便拖著菲利王子回國,說是要回去準備個盛大的婚禮,下次菲利王子再來的時候,便是迎娶之時。

菲利王子被塞進馬車的那一刻,終於忍不住哭了。

我則是被氣瘋了的父王禁足,將我鎖在王子寢室裡。

看到父王就快氣到中風的模樣,真不知道該怎麼提醒父王,他得記得要履行決鬥的賭注。

我被禁足一個月,期間菲國送來的女款長裙塞滿了我的衣櫥,至於長裙的款式,菲國國王的審美觀還是一如往常的糟糕。

這個月我和外界完全喪失聯繫,直到骨折的手完全復原,我快無聊到發霉時,我才被父王召喚到座前。

一封喜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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