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的時刻將近，我一路上都在思考該怎麼跟人魚道別，但想了許久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應該會很生氣的吧？
但我相信他會很快恢復，畢竟他有自己的夢想和目標，雖然近來他都沒有行動，但我相信等我離開後，他便能專心完成他的目標，畢竟他是那麼努力的人魚。
當我回到車隊時，小不點卻一副坐立不安貌，看到我時也只是焦急地搓著手。
「王子殿下，小姐她－－那個、那個－－」
「怎麼了？」
「她早上跟大廚點的大餐，一個人就吃了兩份甜點……」
「然後呢？」
「然後說要練嗓子，讓我推著她到樹林裡唱了兩個小時的歌……」
「聽起來滿正常的。」
「接著小姐說要飯後運動，要我推著她到小河旁……然後要我猜猜她能夠閉氣多久？」
「你怎麼說？」
「我說小姐啊，我知道您一定能夠待在水底最少半個鐘頭－－」
「然後？」我有不好的預感。
「她說那我們來打個賭吧－－就跳下去了，已經三個鐘頭了卻還沒有浮出來……」
可憐的小不點都快哭了，我則是暗暗皺眉，這傢伙這時還要忙上添亂，但我歸國的行程已經無法再延長。
我將小不點以及一半的車隊留下來，要小不點全力支持人魚的計畫並每周寫信報告進度。
臨走前原本想留一封信交代去向，提了筆想了半天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還沒離開就開始想念他美妙的嗓音，如果可以在離開前再和他面對面道別，聽到他的聲音該有多好。
我最後還是沒有留下告別信便離開了，驅車到歡樂森林入口等待菲利王子的車隊。
那傢伙讓我等了整整一個鐘頭才出現，他的臉頰上還有未擦乾淨的唇印。
「嗚－－太趕了，還有許多女孩兒我來不及好好告別，如果可以在給我一個晚上就好了……」
我不耐煩地瞟了他一眼。「你不是說過只喜歡辮子公主？臨走前卻還是這麼花心。」
「這不是花心，是必要的紳士風度。」
「你這個紳士卻沒有找你心愛的辮子公主道別？」
他搖頭。「在我還沒有準備好之前，我不能見她，要不然我會無法離開。我要回去將一切都處理乾淨，讓自己可以無後顧之憂的來追求她，不是以王子的身分，而是能夠陪伴她一生的伴侶。」
「你耽誤太多時間了，走吧。」
「幹嘛臉那麼臭？啊－－別踩我的腳－－你一定是故意的！」
若不迷路，這裡離我的王國只一天的車程，我的車伕和菲利王子的車伕討論出最佳路線，我們便取道而行，隔日中午便浩浩蕩蕩地穿越我的王國，回到我的王宮。
我們取直路從我的王國－－又或者該說是我父王的王國－－中招搖而過，一路上受到人民熱烈歡迎，使得車隊的速度慢了許多。
菲利王子一路對著整潔的街道、人民安居樂業的程度嘖嘖稱奇。
「你還真受歡迎啊！大家都這麼喜歡你這位王子，不像我在我的國家裡，就算拿著我是王子的牌子都沒有人要鳥我，只有我撒錢的時候才會喊王子最高。」
「菲利王子，撒錢真是爛方法，會養大支持者的胃口的。最好的方式應該是低調耍酷裝神祕，這招學起來准沒錯。」
「還有你的國家也太奇怪了吧。一路都沒有看到一個乞丐，城鎮都蓋得比歡樂森林的展示屋還漂亮，人民臉上都笑嘻嘻地，你的父親也太厲害了吧？」
「對啊，最近還達成失業率零的成就。國王多勞碌，王子就有多閒－－你看到我可以到處爬趴趴走就知道，我的父王平常有多操勞。」我將目光放到遠方，沉思許久才續道：「我從小便看著父王的背影長大，我很清楚我的父王是位好國王，每天還沒有天亮便得爬起來開會，每日花幾個鐘頭親自聆聽人民的請願，晚上時常忙到月亮都睡著了，他的燈還醒著。他給我的身教重過言教，我的夢想便是成為比我的父王還要偉大的國王。」
「難怪你是這種性格。」菲利王子攤手：「我才不要，我寧願向我父王學習，找些富有責任心的大臣坦就夠了，當國王當然要吃香喝辣睡飽飽，要不然幹嘛要當國王？」
我不予置否，對著窗外熱情的人群微笑揮手。
等我的臉笑僵了終於得休息將窗關上，才發現菲利王子托著臉在旁看著我，不知道盯著我看了多久。
「不要告訴我你愛上我了喔，我可消受不起。」我對著他挑眉。
「嘖－－你想太多了，王子我對辮子公主的愛是不會變的。我只是很好奇，知道你母親的事情之後，你對你父親有什麼想法？」
我對此問題只能沉默。
我是看著父王高大雄偉的背影長大的。我的生命中沒有母親，只有父王作為我的目標和標準，幾乎可以和古賢王比肩的父王是我最崇敬的對象。而知道母后的遭遇後，我只想和父王面對面對質，在親口聽見父王承認錯誤之前，我對此不願多想。
車隊走走停停，不久十個車廂都被人民送上的果菜蔬果堆滿，菲利王子一臉菜色直吵著要吃肉，遠遠看到皇宮的大門便感動到淚眼婆娑。
「你們皇宮的廚子會烤肉嗎？我現在只想大口吃肉！」
「菲利王子，你就只有想到吃的嗎？」
「總比你一副坐立不安要好，看，你的手在抖……害怕嗎？」
「你看錯了。」
「開玩笑，王子我眼睛特別好，哪可能看錯，你明明就－－」
「閉嘴。」
也許我的殺意太明顯，他縮了縮脖子便不再吵我。
車隊緩緩駛到大門前停下，門口一位高瘦的中年男子負手等待。
「亞瑟叔叔！」我一看到他便忘了原本的焦慮，三步做兩步跳下馬車。
亞瑟侍衛長是父王最信任的手下，平常都如父王的影子般安靜地守在父王身旁，被稱為最完美的騎士。我小時候被龍擄走時，亞瑟叔叔救過我許多次，後來又被我磨著教我劍術，是我啟蒙劍術的老師。
他摸了摸嘴邊的小鬍子，目光和煦地看著我：「王子殿下，這次怎麼出去這麼久？」
「父王常說，當個王子要時常微服出巡，去熟識王國的每個角落和人民需求，這樣將來才能當個好國王。」我表面義正詞嚴，但心裡頭頗心虛。亞瑟侍衛長只是看著我微笑，像是看穿我的心虛卻不說穿。
「對了，菲利王子也來了，應該會住上一陣子。」
正巧菲利王子這時跳下車，我忙幫兩人介紹。亞瑟侍衛長看到菲利王子時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神色，卻又很快收斂乾淨，讓一旁的侍者去幫菲利王子安排休息處。
「走吧。先去向陛下請安吧，國王在大廳等你。」
我和菲利王子跟在侍衛長的背後，一行人一路頗沉默，只偶爾侍衛長會和菲利王子互說兩句場面話。我看著亞瑟修長的背影，想問他關於母親的事情卻不知如何開口。
父王最信任、最親近的人便是亞瑟叔叔。我記憶中最深刻的畫面是兩人在書房裡討論國事到深夜的背影，不論國事大小輕重，父王總會徵求亞瑟叔叔的意見，信任他猶如自己的手足。
父王和亞瑟叔叔形影不離，亞瑟叔叔就像是父王的影子一樣，並對我呵護至極。
我沒有見過母親，也從來不感到遺憾。父親很嚴厲，但亞瑟叔叔會替我說話、為我圓謊，會柔和父王的壞脾氣，會為了我頂撞國王跟國王吵架。他一直都對我好，我小時候想要什麼他都會想辦法幫我取得，當我被龍擄走時又化身最偉大的騎士將我救出來。
亞瑟叔叔為我砍惡龍，在我的要求下盡心教我劍術，在我很小的時候還曾經夜夜在我的小床邊說睡前故事哄我入眠。我有什麼心事不會說給父王聽，只會悄悄地將煩惱透露給亞瑟叔叔聽，亞瑟叔叔不會嚴厲地責備我，而是會摸著我的頭說一起想辦法。
我是看著父王以及亞瑟叔叔的背影長大的，亞瑟叔叔取代了我心中母親的位置，是我的良師兼益友，也是我憧憬的對象。
但他一定也熟識母親吧，我很想知道，他眼中的母親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是否曾經阻止過父王對母后的惡行？他會幫我譴責父王嗎？還是會如往昔支持父王所有的決定？
只可惜此時此地不適合追根究柢。我瞟了一旁的菲利王子一眼，他在這裡實在礙眼又很礙事。
亞瑟侍衛長和菲利王子不知道說了什麼話，菲利王子用手肘撞我。
「喂！你在發呆嗎？沒聽到剛才那句話嗎？」
「什麼？」
「剛剛大叔說了，我家的老狐狸也在這裡，應該和你家老頭子在一起，你也有個心理準備吧。」他用氣音小聲說。
「什麼老頭子真沒禮貌，叫國王。」我也壓低聲音。
亞瑟侍衛長瞟了我們兩一眼，我們兩位王子心虛地飄開視線，假裝不經意的在欣賞庭院風景。
當我們進入皇宮的客廳時，還未進門便聽到兩位國王渾厚的笑聲。
「又來了。」菲利王子按著額頭嘆氣。
我們一進門便看到桌上堆著七八個空酒瓶，兩位國王一面灌對方酒一面開懷大笑。這兩位國王每次見面都會用酒攻防，兩人都千杯不醉並試圖將對方灌醉好拐對方簽些不公平合約，我和菲利王子互看一眼，都為這兩個國王的肝默默哀號。
「國王陛下，我們回來了。」
我和菲利王子盡了禮節，被兩位看似心情很好的國王賜坐他們身邊。
這時亞瑟侍衛長已經站回父王身後。菲國王仍是熟悉的狐狸面孔，笑起來活像隻狐狸讓人感到一身不對勁。他身旁則是侍立著一具人形木偶，非常顯眼。
木偶有著美麗且流線的軀體，不著衣物，渾然若從木頭長出的五官，讓它看起來帶種和人類不同的純淨感。我在幻象裡曾見過這具人偶，這是年輕的查王子送給紫公主卻被拒絕的禮物，沒想到這麼多年還能見到。
「查理王子越長越俊了。」菲國王的狐狸笑讓我精神緊繃到胃都縮起來了。
他對著身後的木偶揮揮手：「吾準備了禮物要送給王子，阿紫去取來吧。」
「真巧，我也準備了禮物要送給菲利王子，亞瑟，幫我拿過來吧。」
這兩位國王笑得陰測測地，我和菲利王子接過禮物時臉都皺起來了，想將禮物放到一旁卻又被兩位國王催促著拆禮物。
總覺得來者不善，我和菲利王子交換幾個無奈的眼神。我首先豁出去，將包的精緻的盒子拿起搖了搖，隨即粗魯地撕開包裝紙露出裡頭約手臂長的木盒。
菲利王子也在一旁蘇嚕蘇嚕的拆禮物盒，他的禮物盒更小，看起來卻比我的沉重。
我抬頭，看到菲國王像隻毒蛇盯著獵物的眼神，胃便整個揪住了。
「打開啊，裏頭的東西不會咬人的。」
我將木盒打開，一打開便愣住了。
「拿出來看看，尺寸應該沒有錯。」那隻老狐狸盯著我的臉，仔細看著我的表情變化。
我將盒子裡的禮物取出，那是一件非常豔麗的紅色禮裙，禮裙的胸口布料開得很低，裙襬上綴滿珍珠和彩帶，我想任何女性穿在身上都會活像棵會走路的聖誕樹。
菲國王送我這件裙子，該不會要當場拆穿我吧。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只能勉強讓自己的臉上不顯表情。
然而我還沒有表示，菲利王子也將禮物從木盒裡拿出來，他看起來也是一臉尷尬。
那是一件非常精緻、綴滿寶石和珍珠的女性胸衣，樣式典雅大方和俗艷的長裙成一對比。我的父王果然是狠腳色。
「菲利王子，這件胸衣彈性質料，從小女孩到豐腴女性都適用，就算是你也穿得下。這禮物是要送給你將來的王后，你喜歡嗎？」我的父王笑呵呵地拍著查國王的肩膀：「我們真是心有靈犀啊，都選了要送給未來媳婦的禮物，犬子應該加把勁，找到一位配得上這件禮裙的女孩兒哈哈。」
「查理王子還沒有對象吧？這件裙子是照你的尺寸量身製作的，要不要試穿看看？」
「那菲利王子也試穿胸衣吧，說不定比未來王后更適合呢，哈哈哈。」
「老友啊，你這人的惡趣味這些年都沒有變過－－」
「吾友啊，本王可遠不及你啊，你的審美觀始終不及格，送的裙子款式太老氣了，我的媳婦恐怕不會喜歡喔。」
「裙子是要給你的孩子，你難道不想看他女裝的模樣，一定和他的母親一樣迷人－－」
「吾友啊，你喝得太醉了，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麼渾話－－來，我們再喝一杯。」
兩位國王在檯面上互拆招數，我和菲利王子便只能尷尬地收起禮物並謝恩。我們見他們又開始互相灌酒便找了藉口退下。
「這兩個老頭子太可怕了，以後我們也會變得跟他們一樣嗎？」
菲利王子心有餘悸，將放著胸衣的禮盒粗魯的塞給侍者。
「那件胸衣很眼熟……」我摸下巴沉吟：「那個人……辮子公主曾經吵著要買一件被我拒絕了，那價格實在貴的不合理。」
菲利王子馬上將禮盒搶回，傻兮兮地抱在懷裡。我順手將放著禮裙的木盒往上一堆：「這件也讓你送給你未來的王后吧，不用謝我。」
「……這麼醜的衣服我才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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