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之後，當小不點收走餐盤時，他端詳了我很久後終於忍不住這麼說。
當然啦，我昨晚吃的很飽，早餐只是事後補充體力的小菜。
相對的，在我對面穿著女裝的人魚看起來懨懨的，無精打采地像是被榨乾的小花一樣。
等小不點走開後，他才咬牙切齒地低語：「你昨天還沒有為你打我的事情道歉！」
「你不是說過很多次了，道歉時要露出胸部，我都露出胸部，還加碼給你摸了那麼久，你還在不滿意什麼？」
他被我梗的一滯，這才扁著嘴說：「那、那也該讓我在上面吧，惡霸！」
「本王子只能夠在上面，就說你太嫩了。」
他氣呼呼地看著我，我則是愉快地對著鏡子將短髮梳出個非常帥氣的造型，然後對著鏡子露出閃亮的笑容，還差點就閃瞎本王子。
「王子殿下，菲利王子來訪。」
我看了看人魚一眼，他整個臉紅到彷彿被蒸熟一樣，拉起領子遮掩滿脖子的吻痕。我也不想讓菲利王子看到他這麼秀色可餐的模樣，便哈哈大笑走了出去，拉著菲利王子搭上馬車往城堡的方向而行。
菲利王子一看到我就咬牙切齒，說是我丟他一人在狼群裡，害他昨晚差點就被撲倒了。
「結果你和辮子公主都沒有出現，我等辮子公主等了整晚了，結果你今天還是不讓我見她。」
我奇怪的看著他：「你不是很喜歡被美人圍繞著的？昨天那麼好的機會，你不感謝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
「跟辮子公主比起來，那些女人都只是些庸脂俗粉俗，你自己也不是這麼覺得的？」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他早對人魚情根深陷了，心情頓時變得很不美麗。
他繼續抱怨：「查理啊，我是將你當成王子沒有錯，但你也知道你的身體……總之不要誤了那麼好的女孩，我會好好愛惜她的。」
我斬釘截鐵的說：「我們誰都別想得到他。他會留在歡樂森林裡，成為新的歡樂森林之主，這是他的希望，也是我要為他達成的願望。」
「你是說……她其實是上次那位神秘的歌姬……」他的臉色也變得沉重。
我點頭，他痛苦地咬著牙不說話，過了一會兒眼睛一亮：「那我就放棄我王子的身分，留在這裡陪伴她。」
我一愣，雖然如此一來我的問題便能夠解決了，我卻感到萬分不樂意。「為什麼要做這麼大的犧牲？」
「你認為是犧牲，我卻說是愛。」他傻呼呼地笑著：「你喜歡的權力我並不喜歡，我說過，如果真的有我喜愛的女士，我願意為美人放棄江山。」
他興奮地在馬車裡搓著手：「你說，辮子公主會被我打動嗎？」
我看著他，心裡那股不愉快更沉，他能夠輕易做到我無法達成的事情，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放下我王子的職責、留在這裡陪伴人魚，這樣的念頭我從未升起過，就連現在也不在我的選單裡。就是不可能。
「對了，你注意到了嗎？最近矮人重金尋找神秘歌姬，只差沒有將整個歡樂森林翻過來，看來很急切。辮子公主有提到她有什麼計畫嗎？」菲利王子問。
我聳肩。「他什麼都不告訴我。我想他應該有自己的計畫。不過就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是那種會放長線做計劃的人，心血來潮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們也只能等著看吧。」
人魚說穿了就是任性，有時候我也想不通他是否有何打算？
沒多久馬車便來到城堡前。今天是我們離開歡樂森林回歸王國的日子，我們的原定計畫是在離開前先來覲見雪白公主。
既然雪白公主知道那個最哀傷的哀傷，於是我們決定越級挑戰－－攻略雪白公主。
紅橙黃紫，四從彩色絲稠幔簾低垂著，陽光透過玻璃和幔簾將寢室染上低調華麗的色彩，居中的玻璃桌也環繞著柔和的微光。
原本的玻璃棺被收起，寢室中央改放上下午茶用的玻璃長桌，桌上擺上閃亮的銀盤和精美的點心，一壺紅茶冒著熱氣。
一直在沉睡的雪白公主難得清醒，她靠在絲絨沙發椅上，長長的睫毛底下是如平靜冰湖的美眸，白皙皮膚上有細微的皺紋如蛋殼上的裂痕，她比上次見到時更顯老態。
即便如此，她仍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因為這是由童話所承認的。童話是構成這個世界的基礎，沒有人說的清楚那是什麼，卻也沒有人能夠違逆童話的規則。
所以我是王子、所以雪白公主是最美麗的美人、所以悲傷女神掌管所有的悲傷、所以我們兩位王子現在和雪白公主一起用下午茶，這些都是基於童話的意志。
雪白公主托著雪腮，長髮如上好的黑絲綢柔軟地批垂在肩上、背上，軟軟地蔓延在棗紅地毯上，讓她看起來更加柔弱。
「我等你等很久了。」她輕聲道，聲如夜鶯吟唱。
我執起她白膩柔嫩的手在上頭落下一吻。「公主殿下，感謝您給我們晉見您的機會，能再見到您美麗的容姿，我深感榮幸。」
「我只是籠中鳥，已經被關的太久了。我曾有的意志都已經軟弱無力不被尊重。今天不想躺在棺材裡，要和和兩位英俊的王子喝個下午茶也要跟矮人吵上半天，最後他們答應了卻不肯安排在庭院裡，說是會吹風怕我風寒。唉，我真的老了。」
雪白公主半抱怨、半碎念的語氣讓我和菲利王子對看一眼，不知道該安慰還是說些場面話混過去？
我決定單刀直入。「雪白公主殿下，您上次說過，我母后的哀傷是最悲傷的哀傷。您還要我直接找我的母后問。但我的母后已經不在了－－」
她對著我招手讓我坐到她身邊，她的眼中映出我的金髮和潔白閃亮的微笑。
「你和你的母親很像。」
「都很堅強？」
她將柔軟的手掌貼在我的臉頰邊：「不是，你和你母親一樣美麗。我很高興。」
我的笑容垮下，稱讚王子應該說英俊才對，我討厭美麗這樣的形容。
「你知道嗎？公主的眼淚是有魔力的。」她輕聲說。
我點頭。由於大童話的意志，公主的眼淚是比任何仙丹靈藥都還靈驗之物，可以完美治癒瞎掉的王子、快死掉的王子、變成野獸的王子、變成青蛙的王子……總之就是能夠在結局時觸發任何奇蹟之物，我小時候的夢想之一，就是要蒐集這種可以破關像作弊的神奇藥水。
「你的母親是位真正的公主。」
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玻璃小瓶遞給我。
「這是你母親曾流下的眼淚。也是你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上方撒下聖光、四周響起聖歌聖曲，童話大神終於眷顧我，將破關的關鍵物交到我手中！
我伸出雙手接過玻璃瓶，手掌心熱呼呼的，我將玻璃瓶緊握掌心裡。
終於被我找到了！我原本以為消失的希望，卻在此時出現。
「我累了。親愛的王子，下次再一起喝下午茶吧。」她將玻璃瓶遞給我後，露出一抹虛弱卻彷彿放下重擔的微笑。
話語一出，不知從何竄出許多矮人，抬著水晶棺材進入並將寢室恢復如昔。我們還來不及跟雪白公主好好告別便被矮人趕出城堡。
菲利王子笑嘻嘻地說：「太好了。根據破關進度，我們應該先拿這個公主之淚去找悲傷女神，然後換取破關寶物－－最悲傷的故事，最後拿去找巫婆就能夠許願了！」
我搖頭。「那太花時間。我們先去找巫婆，然後直接拿著公主之淚並帶巫婆去找悲傷女神，一口氣將這件事解決吧。」
「好喔！那等你的事情解決了，換你幫忙我攻略辮子公主吧！」
「想得美！」
當我們到城堡後方的高塔時，巫婆正在餵食一尾綠鱗巨龍。
「龍！」「惡龍！」我們兩位王子同時抽出寶劍。
綠龍比上次遇到的紅龍更龐大，看到我們的時候貌似不屑地掃了我們一眼並從鼻子低哼一聲，吐出的鼻息將整個高塔都烤的暖呼呼的。
「小綠，幫我看看，是生意上門了嗎？」巫婆搔著綠龍的下巴安撫牠，對著我們瞇起眼睛。
「哦？騷包王子怎麼變成兩個了？是老婆子的眼花了嗎？」
「這位是菲國的菲利王子。菲利王子，這位是許願池的守泉人。」我禮貌地為兩位介紹。
「王子啊－－」她湊近對著菲利王子上下打量，鷹勾鼻在陽光下猶如一把彎刀：「請問你需要惡龍高塔套餐嗎？高塔和惡龍出租一天五十金，超過一周可以打八折。巨龍幫你捕捉心儀的女士，高塔為你營造出最浪漫的營救情節，今天租用此服務，包準你明年就能抱娃娃，絕對包君滿意，不滿意不會退錢喔－－」
菲利王子一聽眼睛就亮了起來，我在他掏錢包前阻止他。
「巫婆，是我來找你的。你還記得我嗎？」
她瞇著眼湊近我，近到我都能夠聞到她嘴裡發出的臭味。「喔！小子是你！你找到可以讓老婆子哭的故事了嗎？」
「我找到了。」我將揣著的玻璃瓶拿出來展現在她面前：「只要將這個給悲傷女神，悲傷女神便會給你喝一口最哀傷的酒。所以你跟我走一趟吧。」
「我跟你走？」巫婆慢吞吞地重複。
「是的，你跟我走一趟，我會給你最哀傷的故事，絕對能夠讓你好好哭一場的。」
巫婆困惑地對著玻璃瓶瞇著眼睛：「這東西……好眼熟。」
「巫婆，你－－」
我話還未說完，她突然便仰頭發出尖銳的嚎笑聲，一把將玻璃瓶從我手中奪走。
「這種東西－－哈哈－－這實在太好笑了－－你要笑死我嗎哈哈哈－－」
她抬高抓著玻璃瓶的手，時間彷彿慢了下來，我衝過去想要搶回玻璃瓶卻被綠龍的尾巴擋住，便只能看著她手中的玻璃瓶被狠狠拋擲地面，迸裂成百千反射微光的碎片往四周散落，裏頭的液體也隨著衝擊力拋散開來。
然而這些淚水滴落地面時卻發出「嘶」的一聲，彷彿強酸腐蝕地面、又如有生命似地往磚地裡鑽。只一眨眼的時間，從地下竄出無數綠色藤蔓，幾呼吸間便長成一株株一人高的花樹，彈指瞬間，已有濃密的紫花沉沉地堆在花樹上。
紫花飄落輕如雪，我伸手相接卻從我手掌穿透，原來這只是幻影。
刷刷刷地－－飄落的紫花越來越密，很快便遮掩視線，也掩去了巫婆狂笑的身影以及菲利王子驚懼的神情。
待薄雪似的紫花退去，取代的是精緻的宮殿。層層疊疊的精緻宮殿裡有泉水和鳥兒的鳴叫聲，春暖夏涼，穿著薄衫的美麗侍女穿梭其中，這是個猶如天堂一樣的所在。
居中的是一頭金髮的美麗公主，她的面容我似曾相似，神情嬌憨而天真，她唱歌時會有大批鳥兒停駐和她唱和，她走在草坪上會有獨角獸溫柔地相伴。她嬌嫩的連一顆碗豆都會嗑疼她嬌嫩的肌膚，周圍所有的人，從父王母后乃至普通侍女都愛寵著她，將所有她想要的一切都捧在手心給她。她特別愛紫，一身紫衣，於是又被稱為紫公主。
當時大陸上只剩三個國家，而她是唯一的一位公主，也是該王國國王的獨生女。
國王深愛著獨女，待她成年時放出宣言，能贏取公主芳心的勇士便能繼承他的王國。
於是整塊大陸的貴族和勇士都前來求親，宮殿前搭起高高的比武擂台，甚至連另兩國的王子都前來參與盛會，並對在比武會上坐在高台上的公主一見鍾情，發誓必定要贏得美人而歸。
擂台賽七天七夜，最後兩位王子不分上下，一起並肩站到公主面前向她求婚。
兩位王子都很優秀，於是公主出了個題目，要他們在三天內帶回一樣能夠打動她芳心的禮物給她，她會接受禮物來決定她要和哪位王子結婚。
三天後，兩位王子又回到王宮，在紫公主的面前獻上禮物。
菲國王子送上由第一工匠所製造的木偶，木偶是世界工藝最頂端之作，美麗的木偶會動也會笑，能夠唱歌也能跳舞，能夠日日夜夜陪伴公主並滿足公主所有的心願。
木偶能夠自由變身，她還能變成大貓載著公主在皇宮裡奔跑，公主的笑聲如銀鈴在宮殿裡迴繞著，於是菲國王子對著查國王子挑釁地笑了笑，看著他的禮物不屑地笑了。
只見查國王子手中捧著一個花盆，這個禮物是一株小小的植物，看起來非常普通。
輪到查國王子獻上禮物時，紫公主好奇地打量這盆看起來普通的小樹苗。
「公主殿下，這是棵紫藤木的幼苗。」
「紫藤木，我的宮殿裡到處都是呢。」
「我希望能和公主一起找塊山明水淨之處將這棵紫藤木種下，攜手看望它長大。然後我希望能夠有這個機會，在每年春天花開之時，陪伴公主一起賞花看花開花落。」
「你願意每年都陪我賞花？」
「是，這是我的承諾。你不需要一個沒有心的人偶的陪伴，就讓我陪伴著你走過所有的春夏秋冬吧。」
就這樣，紫公主接受查王子的普通禮物。兩人在一片隱密的湖畔種下紫藤樹苗，並約定每年花開都要一起在湖畔相依著欣賞花開花落。
從此大陸上的國家只剩兩個。
紫公主的愛單純而真摯，公主和王子從此過著快樂的生活－－直到公主成為皇后、王子成為國王後，某一日她驚覺，每年紫藤花開的季節，湖邊的倒影卻只剩下她一個。
國王仍對她很好，但每天忙到只有能夠給她睡前晚安吻和深夜兒童不宜的五分鐘運動時間。然而身為王后的她只能默默忍受並完美的扮演著賢淑國后的身分，儘管她打自心底仍是那位害怕寂寞的小公主。
有時候她想關心國王眼中的事務，國王卻只是拋下一句：「你什麼都不懂。」便又埋首在國務當中。國王什麼都不和王后討論，將她當成裝飾用的小花對待。
偶爾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小小的後悔，早該接受另一位王子的木偶，木偶不會說謊也不會失信，不像人類的國王眼中只有他的王國版圖。
又是紫藤花飄落的季節，王后懷孕了。國王放下手中事務，將她的生產當成比國務更重要之事，陪著王后到歡樂森林待產。王后很高興，婚後首次她感到無比幸福，她相信肚子裡的小公主將來必能讓她感到更加幸福。
然後，我便出生了。
我出生的那夜風雨交加，暴風狂雨夾雜著紫花混雜的切割視野。整個畫面如被雨花攪動的湖面般混沌不清。過了許久才平靜下來，等繁重的紫花再度退去時，虛弱的王后獨自躺在黑森林深處，身上還有剛生產完未退的血汙。
國王對外宣布王后難產過世，順勢淹蓋嬰兒的性別。
他聘請獵人將王后帶入黑森林裡殺害，但獵人不忍心親手殺害孱弱美麗的王后，便將她丟在森林裡頭，他認為黑森林裡的眾多魔物和野獸會將王后吃掉。
紫皇后反而被黑森林裡的眾多魔物拯救，她醒來後慢慢透過魔獸之眼挖出實情，原來是國王要殺她滅口。她一夜間金髮盡白，哭到眼睛都快瞎掉，公主的眼淚聚成小湖。
她在晨陽初升之時對著湖面自照，看到水面映出的是一位白髮並臉上滿是皺紋的婦人，她仰天狂笑，從此不再穿紫衣只穿黑袍，日日夜夜對著淚湖詛咒國王和他的王國。
於是心碎的王后從此變成喪服巫婆，她不再相信童話，就連自己淚水積成的許願池也不願意使用，只是百般無聊地守在湖邊當個守泉人。最後的公主否認童話並變成巫婆，這對悲傷女神來說，便是最哀傷的哀傷了，但對巫婆而言，這只是個可笑的故事，和國王有個王子一樣好笑。
刷刷刷－－繁重的紫花緩緩落盡，四周的花樹很快乾枯死去。
我又看到菲利王子以及巫婆，巫婆仍是狂笑著，曲著背爬上綠龍的背。
「這種故事只能讓老婆子好笑，啊－－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這樣就想用老婆子的許願池？小子你想太美了……或者我該叫你，變裝公主？哈哈哈哈哈－－」
「等等！」
「滾吧！老婆子不奉陪了。」
巨大的惡龍拍動翅膀將一地的花瓣吹得四散，巫婆的陰森尖銳的笑聲隨著惡龍遠去。
菲利王子兩眼發直地看著我，我則是無奈地回瞪。
「那個、那個巫婆是－－你的母親？」
我不予置否地聳聳肩。
「回國吧，我想我得跟我父王好．好．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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