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回到車隊的時候，他好整以暇地在讀著一本故事書，一面哼著歌。
「有王子替你辦舞會，我還以為你會趁機大唱一場的。」
「哼！不過就是個王子替我辦舞會，為什麼我就得賞臉參加？」
「那如果是我辦的呢？」
他的眼睛亮起來，卻仍是慢吞吞地偏過頭：「你的話我可以考慮看看。」
「那就算了。」
「我的意思是－－」他的耳朵泛紅：「如果你幫我辦一輩子的舞會，我就考慮看看。」
我假裝聽不懂，悠悠地喝著小不點端來的咖啡。
人魚氣的用尾巴用力拍地板。
我不理他，托著下巴看向窗外。
我們剛到歡樂森林時，這個地方儘管美麗卻冷清，自從歡樂森林的歌姬的事蹟傳開後，歡樂森林越來越熱鬧，慕名而來的遊客多了好幾倍。歡笑又重回歡樂森林，矮人們也數鈔票數到眉開眼笑。
人魚屬於這個地方，也該是說再見的時候。
我說：「後天，我為你辦個舞會。」
「是為我辦的？還是為歡樂森林的歌姬辦的？」
「為你辦的。」離別在即，我想我只是想讓他高興一點。
他果然紅到耳根，偏過頭去咕噥了一句：「我可以考慮看看。」
「那就算了喔？」
「我答應！不過我有條件。」
「還有條件啊？要辦得多盛大？」
「舞會由我來計畫，一切我說的算。」
「打算將我的荷包挖空嗎？」
「怕嗎？」他抬起下巴，湖水色的眼睛裡閃著微光。
「好，你可以指派小不點幫你。車隊所有成員和我所攜帶的財富都可以支援你的舞會。」
「是我們的舞會。」他直直地看著我。
「好，是我們的舞會。」我隨口答應。
他愉快地笑了，我則是暗嘆了口氣，以這傢伙喜歡將小事變大事的習性，不知道我的荷包夠深嗎？
這時小不點偷偷在我耳邊說了句話：「菲利王子來訪。王子殿下要不要移位招待菲利王子？」
我和小不點有同樣想法，我們都不想讓人魚曝光。所以我在餐車裡招待這位麻煩的客人。
我手上的咖啡杯冒出香氣，那是從南方咖啡夢幻地而來的麝香咖啡，桌上潔白餐盤上是廚師精心做的黑森林蛋糕。我喝了口咖啡，滿足地嘆了口氣。
「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查理王子，這是什麼待客之道？」
坐我對面的菲利王子終於抗議，我指示小不點：「給他一串香蕉就夠了。」
「欸！太過份了吧！」
「哪裡過分了？我們現在是競爭對手，本王子只請美人吃大餐，他國王子吃香蕉足矣。」
「我是來幫你的！」
「幫我什麼？」我將咖啡喝光，他的鼻子動了動，看著空杯吞了口口水。
「你什麼時候歸國？」
「三天後。我在這裡還有事情要解決。」
他吞吞吐吐：「昨天我有重要的事情忘了告訴你。關於你父親生病的消息，我想……我父王應該在查國作客，那應該是他放出的假消息。」
「什麼意思？」
「我父王一直懷疑你的身分－－不要激動我什麼都沒有說！」他被我一瞪馬上貼到牆上發抖。
我失去胃口，將桌上的甜點推到一旁。「所以如果我回國，可能會被你老爸找碴。」
「我想幫忙，一起想辦法吧！」
我想了想，確實我們如今在同一條船上，最好的方式便是一起解決難題。
我告訴他關於許願池的事情，告訴他只要能夠找到最哀傷的哀傷，巫婆就會讓我實現我的願望。
菲利王子想了一會兒，問：「你會不會是遇到詐騙集團，最近我國很流行的。」
我聳肩。當你手上只剩一根稻草時，除了深信不疑我還有什麼選擇？
我和菲利王子就快到十八歲生日了，而那份和平協約在我們十八歲時生效。也就是如果被拆穿，我和菲利王子一過十八歲的生日就要結婚。
菲利王子將那份和平協約攤在桌上，我們詳讀內容並試著找漏洞鑽。
我的手指移到其中一句備註：「你看這條－－菲國與查國的王子與公主必須履行結婚義務，如毀約先行與第三方結婚則視同放棄協約中的繼承權。你介意放棄兩國的王位繼承權嗎？」
他樂觀地說：「我不介意啊！本人只愛美人不愛江山，我也不是當國王的料，國王都是工作狂天天爆肝，全國操勞度第一，我才不想當國王哩！你要當給你當吧，我還要感謝你呢！」
「太好了，那你隨便娶個女人，這樣就沒有問題了。」
他雙手抱胸搖頭：「不行！本王子要找到對的人才娶，我才不要隨便就娶個不愛的人，不論什麼原因都不可以！」
為此我們爭吵了一個鐘頭，菲利王子堅持要有愛才能結婚，不論我如何威脅利誘都不肯鬆口，於是我們的討論又回到原點。
「我們可能還是要靠許願池了，我來幫你吧！」
「看到你這麼高興真讓人不爽。」
「將難關當成挑戰嘛－－哈哈哈！」他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動作一頓便如石化，一動也不動。
我到窗邊順著他的目光，只見外頭百花盛開，本王子就算異鄉作客也隨車帶著皇家花匠，沒幾天就將外頭的草地變成如御苑般的美麗花園，優美的環境是本王子的小小堅持。
花草圍繞著的花園中央是本王子慣常喝下午茶的桌子，如今桌子鋪上潔白的紡紗桌布，擺滿精美的下午茶點，桌邊只坐了一人，卻讓四周燦開的百花都失去顏色。
陽光透過樹隙撒下片片如銀幣般的光落在居中的人身上。他穿著一襲樣式大方的露肩雪紡長裙，豐澤的長髮編成長辮垂至胸口，黑髮襯的妝點的水鑽點點如星光，他裸露著的肩膀和手臂完美無瑕，手上戴著絲質手套，端起咖啡杯的手勢相當淑女，相對於他初次用餐時的模樣，看來他在人類的禮儀和姿態上下了不少苦功。
「就知道你這裡一定藏了美人！讓淑女孤單寂寞的喝著下午茶實在是種罪過！幫我介紹吧。」
他眼睛很亮地看著我，我也不好拒絕，雖然心底在納悶人魚哪來的閒情逸致喝茶？於是我們三人就這麼一起消磨午後時間。
人魚如今的身分是我在路上撿到的落難公主。一開始只是單純的寒暄，沒多久兩人便聊得很熱絡。
「我親愛的女士，你當初是怎麼跟查理王子相遇的。」
「當時有惡龍攻擊我，是查理王子救了我。那條龍好長呢！紅的像火一樣，而且牠還會噴火，真是太可怕了！」
「可惡的惡龍！親愛的女士請不要害怕，我願意守護你的安全，不會再讓任何爬蟲類動物驚嚇到你。」
人魚的聲音珠圓玉潤，一般對話也像在唱歌，菲利王子陶醉地看著他，一面安撫他一面還握住他的手大吃豆腐。然而人魚卻似乎沒有注意到，還對著菲利王子感激地笑了笑，這一笑更讓菲利王子心蕩神搖，撫著他的手背口水就要流下來了。
我咳了一聲，人魚將手收回並瞟了我一眼，又繼續和菲利王子聊起天來。兩人越來越愉快，我反而被丟在一旁。
這兩人眉來眼去，氣氛火速升溫，不久菲利王子又牽起人魚的手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人魚卻不再抽手大方讓他豆腐吃個夠。
這尾騷包的人魚！
風度、風度，我辛苦維持住王子的微笑，手中的茶杯都快被我捏碎了。
眼看著人魚眨著長睫放電，而菲利王子被電到暈頭轉向就快趴到她的石榴裙下，我得忍著不拆穿人魚的真實性別。
沒關係，本王子向來都是寬宏大量、不拘小節的，他們聊得開心干我何事？
「王子殿下，我可以問你一個重要的問題嗎？」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子殿下，你很有錢吧！你打算娶妻嗎？」
啪！我手中茶杯的手把應聲而裂，杯裡的茶濺了我一身。我瞪著被我掰斷的手把，意興闌珊地將不完整茶杯蹬在桌上。
「我這一身儀容不整怠慢客人了，真是抱歉。請容我先告退。」
我離開前還不忘基本禮儀，捧起人魚的手在手背烙下一個禮貌的吻，然後深情默默的和人魚對望許久，氣得菲利王子一疊聲的趕我走。
我進入寢車裡時沒有換衣服，就著窗戶偷看那兩人的互動，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陰沉，小不點站得遠遠的不敢接近。
哼！菲利王子又知道些什麼？人魚的夢想是成為歡樂森林的新主人，成為萬人矚目的無上歌姬。想到這點我的雙肩垮下，確實如此，我又有什麼資格生氣？
人魚悶在車隊裡許久，有新朋友可以聊天那麼愉快，他的天性就是愛引誘人為他神魂顛倒，我何必為了自己莫名其妙的不愉快剝奪掉他的小小樂趣？
而且我們只剩幾天相處時間，我實在不該生這種無聊的悶氣。儘管理智如此，胸口卻像是壓著石頭般沉甸甸的，很不舒服。
我氣悶之下，將所有寶劍都拿出來擦的晶亮，心情才好了許多。
我示意小不點關上窗，卻仍是擋不住窗外熱烈的笑語從窗隙傳入。
◇
既然雪白公主知道那個最哀傷的哀傷，於是我決定越級挑戰－－攻略雪白公主。
菲利王子答應我要幫忙到底，只是我們沒想到會遭遇到一點技術上的問題。
當我們到達城堡時，城堡前車馬水龍，旅行團絡繹不絕，矮人嚮導拿著旗子領著旅遊團進出女王寢室，自從歡樂森林遊客大增後，雪白女王的水晶棺材成為歡樂森林最夯的景點。
總之就是，當個公眾人物實在不容易，睡個覺也不得安寧。
城堡裡的矮人數鈔票數到手痠，我們就算以王子之尊，最終也只能得到在三天後插隊晉見女王的機會。
為此菲利王子跟矮人吵了一架，被我拎走時還忿忿不平的碎碎唸了半天，原來兒童玩伴是這麼囉嗦的傢伙。
才剛離開山頂城堡，原本氣憤填膺的菲利王子馬上被湖光山色中眾多華服少女轉移目標，流著口水一臉蠢樣。
「查理王子，不要煩惱了，反正現在也做不了什麼，我們一起去賞花吧！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們順便邀請辮子公主吧！」
「你只是想要把妹吧。」我按著額頭，他對人魚的追求讓我大感頭痛。
城堡有著以藍色琉璃拼成的美麗屋頂，山腳有清澈的湖水搖曳。我看著湖水映著城堡的倒影，突然靈光一閃。
「回國前，我想在這裡辦場舞會。」
「是為了某位特定美人舉辦的惜別舞會嗎？」
我不予置否地掃了他一眼。
他用手肘撞我的肋骨，笑瞇瞇地說：「查理王子啊，雖然你是王子，畢竟還是少了個……咳……所以辮子公主還是讓給我吧。」
「你又知道些什麼了？」
「不要生氣嘛－－你愛辦舞會就辦舞會，第一支舞就讓給你了，之後是我的。我絕對會對你的寬宏大量心存感激的！」
我不再理他，逕自上了馬車，讓小不點駕著馬車繞著湖邊轉，我一面看著比水晶更清澈的湖水，思考著要怎樣辦場盛大的水上舞會。
既然人魚沒有雙腳，那舞會就辦在水中吧！這個湖正是個好場所，位於歡樂森林中央又在城堡山腳下，可惜時間太短，要不然我希望舞會能夠更盛大。
儘管我應該要想辦法找到最悲傷的悲傷、趕快找巫婆許願，但這麼急迫的時刻，我卻想著三天後的分別。此時此刻，我只想要榮耀他，讓他成為歡樂森林的歌姬，讓他達成他的心願。
他很努力，我希望他的努力能夠得到回報。
儘管我答應讓他自己負責舞會，我卻仍是忍不住想為他辦場正式且盛大的舞會，讓全歡樂森林的人能夠接受他的舞會。
這樣我才能放心的回國，我們從此走向不同的道路。
我看著一點漣漪都沒有的如鏡水面，突然感到有些寂寞。
然而我沒有注意到的是，當晚我收在車廂裡的那份和平協定悄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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