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公主顯得很愉快，一直盯著我看，試圖從我的眼中找到對她的著迷。
「本王子又不是沒見過美人，你以為自己很美嗎？」
我心情不太好，口氣也不太好。
在解釋我的壞心情之前，我得先解釋一下，當個王子多艱難。
當個王子，穿容易髒的白色衣服時要時時保持潔淨，殺怪物屠龍時都得注意外表是否乾淨整潔，沒有王子髒兮兮、穿著破布一樣的衣服，也沒有王子的頭髮油膩、臉蛋髒汙，所以外貌的乾淨整潔是對王子首要的要求。
因此大家應該可以理解，更衣室和移動式澡堂對出巡的王子來說，多麼重要啊！
當一夜狂歡後，我悄悄帶著從水底遊走的人魚公主回到車隊時，剛想洗個熱水澡就愕然發現我的澡盆裡滿滿的是烏黑的染髮水。
人魚公主無辜地看著我，「沒辦法，人家得將頭髮染成黑色的嘛，你的澡盆剛好大小。」
我瞪著她、她回瞪我，小不點在一旁緊張地搓著手打圓場。
「王子殿下，木匠正在為您重新做一個澡盆，明天會做好，您要不要忍耐一天呢？」
孰不可忍！本王子就是要洗澡，忙了一天身上隱隱傳出臭味，我的金髮也有些塌陷，這對我來說是無可忍耐的恥辱。
都是這尾任性的人魚，我又瞪了她一眼，決定晚點到附近的小湖裡洗澡並整頓儀容。
「你怎麼收買矮人幫忙的？」我問。
「我找他們討論我的計畫，結果他們一聽就很高興的說要幫忙。」她攤手：「這些矮人擔心我無法行走會是問題，不過水晶棺材是個好道具，買一具就解決所有問題了。」
「你們接下來有什麼計劃呢？」
「秘密－－」她對我做了個鬼臉，我卻愁眉深鎖。
分別的時刻就快到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胸口悶悶的，明明一直等著能將這個累贅丟掉，如今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歡樂森林之主已經衰老無法維持童話，矮人將人魚捧上新的主位，我相信這位頭腦靈活性格堅毅的人魚必定能將歡樂森林推向新的高峰。
她興高采烈，我卻不想再和她有更深的牽扯。
「我累了。」
我不再理她，逕自回到寢車裡休息。
我一直等到黃昏後才漫步到湖邊。
歡樂森林四季如春，湖水溪水都溫度適中，任何時候都適合公主落水與王子救美的常規橋段。
我趁著囉嗦的人魚公主指揮侍者幫她換水時候溜到森林裡，天空有彩霞如綢緞鋪開，正是適合泡在水裡洗澡兼放空的時候。
我將衣服摺好放在樹下，這才緩緩地將纏繞在身上的繃帶一圈圈移開，肌膚裸露在空氣中時，我不悅地皺了皺眉。
我慢慢走入水中，一把將頭髮弄濕，卻突然繃緊神經，我看到水上有兩顆幽亮如星的珠子浮在水面，細看卻是一對熟悉的眼睛。
「喔～原來你的「小小」缺陷，就是多了兩團肉和少了一塊肉？」
她的聲音也同樣刺耳的熟悉。
我想叫她閉嘴，但是紳士是不能叫女士閉嘴的。
我不介意裸露上身，反正胸前這兩團肉對我來說只是可以修復的意外，我有的她也有，該害臊的是她不是我，反正我是王子而她是公主。
我是王子。我從小受到的教育是王子的教育，我被當作王子養大，從來也不曾質疑過我的身分。
就連多了兩團肉、少了一塊肉也不過是小小的缺陷，尤其在找到許願池後，更是不成問題。
我一定得許願修復我這小小的缺陷。
她的頭在水上身在水下，染黑的髮柔柔地漂在水面上。她一目不瞬地盯著我的裸體看，微瞇著的眼裡彷彿藏著兩抹火焰，貪婪地舔著我的肌膚，我幾乎可以感受到那股熱力。
我想，人魚的女性實在太不害臊了，離別前得給她點機會教育，要不讓人知道新的歡樂森林之主是這樣缺少禮儀的少女，她將來的路恐怕會很艱難。
「淑女不能盯著王子的裸體看。」我朝著她走了兩步俯看她。「我知道你沒有人類的禮儀觀念，但是女孩子要學著嬌羞一點，就算想看，也要摀著眼睛偷偷看，知道嗎？」
「那個……我想你好像誤會什麼了，」她尷尬地笑了：「你沒有的東西，我有。」
她將魚尾彎出水面，魚尾側邊彈出一樣東西，那東西似曾相似。
「淑女不能盯著人家的那個東西看，」她故作嬌羞地說了，還不忘甩甩魚尾上那個東西。
我突然感到有些暈眩，蹲到水裡瞪著她看，她也笑吟吟地回望我。
我盯著她……不對，是「他」看了許久，嘩地站起，也不管裸露的身體往他走去。
他的眼睛亮起來：「你真得很美呢。」
「囉嗦！」
知道這傢伙是男的之後我就無須對他客氣，我將他從湖裡拖出來，結實地揍了他一頓。
◇
小不點緊張地絞著手指頭，在我身後踱步。
車隊的氣氛怪異，我懶懶地楊眉，只見他欲言又止又問不出什麼話來，便又懶懶地往椅背上一靠，繼續讀我手中的書。
自從昨晚起，我和人魚之間的氣氛凝固，整個車隊被我們影響也氣氛頹廢。
人魚躲在車廂裡不肯出來，也不吃大廚煮的食物，這讓大廚很失落。他也不練歌，這讓剩下的侍者都很頹喪。
所有人都認為是我不好，小不點一直想來勸我去跟人魚公主和好，被我瞪了一眼便不敢再吭聲，便煩人地在我身後走來走去。
我讀了一會兒書，突然啪地一聲將書本闔上。
「小不點，備馬，我要出去走走。」
當我騎在高大俊逸的白馬上，接受路旁妙齡少女的目光洗禮時，本王子心情總算好多了。
我就這麼一路招搖過市，最後騎上陡坡來到山頂城堡，也是雪白公主的居住之所。
然而當我要進入城堡前，我卻被另一抹熟悉的人影所吸引，拋下白馬朝著黑袍揚起處跑去。
城堡後方的高塔圍繞著一圈樓梯，站在塔上的是位穿著黑斗篷的老婦，當我沿著樓梯跑上塔頂時，黑袍老婦正拿著一柄菸斗抽著菸，聽到我的腳步聲蘶顫顫地轉過身來。
老婦從斗篷下露出一彎如老柳條又如鉤月的鼻樑，乾燥的嘴唇如魚般開闔，腥魚般臭味從嘴邊溢出。
她曲著背，討好地笑著：「客人要什麼服務？租用囚禁公主的高塔一個月只要五百金，今天預定可以免費附送惡龍三天。還是您要租用高塔玩「夫人在看老爺不要啊」的遊戲，最近很流行，租一天只要五十金，不過之後的打掃費您必須負擔－－」
我對她露出我一口雪白到能夠閃瞎眼睛的牙，她卻仍是瞇著眼睛認不出我，一個勁地推銷著高塔的租用。
我終於失去耐性打斷她：「你不是守泉水的巫婆嗎？怎麼會跑到這裡？」
我看得很清楚，這位是當初在許願池邊遇到的守泉人。
「泉？什麼泉？」她愣住，稀稀疏疏的牙齒中溢出惡臭。
「許願池啊！你答應過我，只要我找到悲傷的故事，你便會讓我許願。」
巫婆抓了抓稀疏的髮，困惑地瞇著眼看我，最後終於雙手一拍：「啊！你是那個騷包王子。」
她終於認出我，我鬆了口氣。「許願池呢？你不是應該守著泉水的嗎？」
「許願池啊。」她突然仰頭大笑，笑聲尖銳如夜梟的叫聲。「乾了，早就乾了！」
「乾了？」我的喉嚨很乾。
黑袍老婦向我伸出枯枝般的手，用力抓住我的手腕：「老婆子心情大好，再也哭不出來了，所以泉水就乾了齁齁。」
我振開她的箝制，大怒。「你答應過我的！」
「老婆子沒有騙你唷，哈哈！」她看起來很愉快：「那泉水是由老婆子的眼淚所聚成的，但是老婆子哭不出來了，所以泉水就乾掉了。老婆子就乾脆來這裡打工。」
我找到一線希望。「所以……如果我找到那最哀傷的哀傷，你就可以再哭出許願池囉？」
她混濁的眼緊緊釘在我身上，過了很久才裂出一抹恐怖的笑容。「沒錯喔，小子。」
「我是王子，不是小子。」
我從懷裡取出手帕擦拭我的手腕，冷冷一笑，隨即便轉身下了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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