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6/09

Wind whisperer 【六】

「笨蛋,為什麼轉音慢下來,那裏不能慢下來的!」

「停!停!這什麼?就算記不住也不能這樣亂彈!」

「妳的低音實在不行……這什麼鬼啦!」

班長實在是脾氣直率的人,生起氣來彷彿是火山爆發,但我知道她心裡沒有外表表現出的那麼生氣。

自從宣布各班的唱詩班候選後,弦樂老師就不曾幫我做一對一的私人指導了,當時對我提出不能再繼續的時候,老師搓著手很抱歉的樣子。

我能夠理解老師的難處,老師是徵選會的委員之一,於公於私都不該繼續私人教學,我實在感激老師幫了我這麼久。

那之後,班長時常一有空檔便和我一起在空置的練習室裡練習,但班長很快便顯出火爆脾氣,同時也比弦樂老師更加嚴格。

我和班長的練習時常以班長摔樂譜、我賭氣不練結尾,石蘭幾次來接我都正好看到我們吵得正不開心。

「好啦好啦!都不是小朋友了,吵什麼呢?」

石蘭笑吟吟地勸著我們,接著被班長丟了一句「幸災樂禍的傢伙」的評語馬上惱羞成怒踩著椅子就和班長對嗆。

我掩面,這兩個才是小朋友吧,為什麼我身旁總是有許多火爆份子?

我想到剛認識石蘭的時候,也曾經討厭過她一段時間,但很快便發現她只是個性梗直,口嚴心軟的人。

幾次發現我的衣服破了,還在煩惱要如何補洞先將衣服放置一旁,隔天卻發現裂痕不見了。我偶而有些小小的意外,但每次都能很恰好地化險為夷。

如此這般的事情發生的次數多了,我每次問石蘭都得到亟欲撇清關係的否認,我也便只能在心裡默默感謝這位驕傲又可愛的家庭小精靈,感謝她一直守在我身旁。

剛認識班長的時候我也不喜歡她,就怕她是另一個裘鈴。果然人不能只從表象來判斷,這些我原本並不喜歡的人卻在時間的考驗下成為朋友,有時候我也不禁懷疑是否我很容易在初會時給人不正確的第一印象。

另一個已經漸熟的朋友是班長的好友、同時也是我們的同學--Abad,一位土耳其男孩,也是班上少數有導盲犬的同學。

日子就這麼慢慢過去,但我的練習卻沒有多少進展。

這一日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練習總是荒腔走調,班長拍了好幾次桌子截斷我的練習。

「Abad,你聽聽你聽聽!這樣的程度怎麼能夠通過唱詩班的考察。你說究竟問題出在哪裡?」

Abad是個性格安靜靦腆的男孩,總是一個人靜靜的坐在一旁聽我和班長吵鬧,這一次也不例外。他被班長問到也只是嗯了一聲,拿起黑管將我剛才的音調再吹一次。

Abad的黑管音質非常明亮澄澈,就跟他的人一樣,給人一種很乾淨又很纖細美麗的感覺。

他吹了一遍後回頭重複一回,我知道他要我跟上。我張口跟著他的音調唱,歌聲卻是有氣無力的,氣得班長捉住我的肩膀前後搖晃。

「憶,妳今天怎麼了?為什麼會唱成這樣?」

我安靜下來,回手抓住她的手掌。

「Sanghetha,今天能不能不要練習,陪我聊一聊天吧。」

「怎麼了?」她回握我的手,牽著我在長椅上坐下。

我沉默許久,直到班長就快沉不住氣時,這才問出我在意了很久、讓我睡不安穩的問題。

「我、我最近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學習音樂,又為了什麼而歌唱。我知道妳對自己的音樂很有信心,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可是我沒有目標,也並不是一定要進唱詩班……」

「所以我想知道,妳如何進到學府習樂,又是為什麼不肯進唱詩班?可以告訴我嗎?」我握緊她的手掌,希望能從她那溫熱的手心裡找到些新的勇氣。

班長安靜許久,這才笑了笑:「班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也不例外,也不特別突出。不過也好,就休息一下吧,我們來聊聊天。」

「Abad,過來這裡坐。」她拍拍另一側的空位,讓土耳其男孩坐定後便雙手分別握住我們的手輕輕搖晃。

「我的故事要從我小時候說起,那時候我的眼睛還看得見,就像普通的小孩一樣無憂無慮……」

▅ ▅

她出生在印度北方的ㄧ個小村莊。那是個很小的村莊,大家都很窮卻都生了很多小孩。她家是村里最富有的家庭,父親是婆羅門的大祭司,他負責ㄧ個神廟的祭祀也常常到村民家為眾人祈福。

父親時常將她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帶她到神廟裡玩耍,還常常用有力的臂膀抓著她飛高高,尚小的她一直都認為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父親了。

但她卻不喜歡父親工作的神殿,每次去總會哭著回家,她卻不記得為什麼了。

大祭司的神殿養了一群孤兒作為廟裡的駐廟童子,她的父親負責教導他們各種禱詞和神曲,這些年幼的孩子都有著雌雄莫辨的美貌和嗓音,作為神廟的傳統,他們在各個祭典中都會穿上紗麗扮成神女,在神前跳舞歌唱以取悅神。

其中有個父親最喜愛的男孩有著嘹亮的歌聲,又婉轉美好的宛如小鳥兒鳴叫,但她每次看到這個比她大幾歲的男孩總會很生氣,總覺得他搶了父親對自己的愛。

有一天,這個父親寵愛著的男孩卻不見了,當時她正要四歲。

但她更不願意去神廟了,總覺得神廟裡很可怕,尤其是牆上到處都有的神像盯著她看讓她感到很恐怖。

有一天,當她跟父親一起去神廟玩,父親有事必須離開一會兒,放她獨自在神廟的中庭玩耍。中庭一半在陽光下、一半在陰影中,她一面撿拾落在地上的緬槴花玩。神廟裡的聖水台被陰影蓋住大半,她跑到水台邊攀著邊緣往裡看時,卻看到另一個人的影子落在水面上。

她抬頭,那個失蹤的小男孩正站在角落盯著她看,被水台擋住一雙赤裸的小腳,面容陰鬱地。

或許太久沒見到這個男孩,原本明明討厭他的,但這時候卻覺得他許久不見沒有那麼討厭了,想著也許是父親疏遠他心裡更是得意,見他站在角落被水台擋住腳步,便施捨地將粉嫩的小手伸向他想他走出來跟她一起玩。

小男孩的眼睛閃了閃,似乎對她的好意而感到遲疑。她原本就是家裡的小公主,見他不賞臉便扁了扁嘴巴,將手伸得更長。

小男孩終於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跨過水台到她的身邊,當他站到她身旁時,不禁露出一抹小小的微笑。

男孩本就長得好看,這個微笑讓她對男孩多了些好感。下午兩個人便在中庭一起玩耍,她只有兩個姐姐沒有兄長,沒多久便喜歡這個會陪她一起玩的小哥哥了。

後來父親來接她時她還不想離開,便拉著小哥哥要他跟自己回家。

奇怪的是,父親似乎看不見小哥哥,一個勁的催促她回家。她看看父親又看看小哥哥,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小哥哥卻做個禁聲的手勢,她覺得有趣便閉上小嘴巴,一手拉著爸爸一手牽著小哥哥回家。

回到家後,小哥哥時常陪她玩,但他的面容卻越來越陰鬱,時常業半醒來看到他站在床邊,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發亮著青光,映得一張蒼白得臉更加慘淡。

但她不在意,只要有人陪她玩就好了。

白天的時候,小哥哥總是任她牽著到處跑,不會拒絕她也不會向她抱怨,是個很好的玩伴。他們時常手牽手在村子裡亂跑,但有時候小哥哥卻會對她做出奇怪的事情。

一開始是村子裡的一戶人家,妻子總因丈夫外遇而滿屋子追打他,她站在那戶人家的門口看得有趣,小哥哥卻用手摀住她的眼睛,俯身在她的耳朵唱歌。

他的手很冰涼,冷得她一陣抖縮,但他那在她耳邊的歌聲卻是那麼好聽,她不自覺地張嘴,讓男孩的歌聲從耳朵進入然後藉由她的喉嚨從她嘴中哼唱出來。

她唱出的歌一開始很悲傷,但不久便轉為憤怒狂躁,很久以後,她才知道這首歌是在訴說迦梨女神的憤怒。迦梨女神是濕婆之妻的化身,具有強大的降魔相。當她腳踩戰舞時,整個大地都會晃動,這時就只有她的丈夫讓他踩在腳下才能平緩女神的憤怒。

當她在門外唱歌的時候,當那戶人家的妻子更憤怒了,到廚房抓起菜刀追砍丈夫,整條街道的人都跑出來看他們吵架。

她也覺得有趣,拍手笑得很高興。

但諸如此類的事情發生多了,她也感到村莊不太對勁。

男孩會藉著她口對著喪子的母親唱婆婆提喪子之歌,對經商失敗的人唱梵天與溼婆爭鬥之歌,對將死之人高唱閻魔之歌。

整個村莊的氣氛越來越奇怪,家庭越來越不和睦,孩童時常無故夜啼,就連她父親身為婆羅門的大祭司也找不到原因。

就在這樣令人不安的氣氛下,沒有人發現,她的眼睛越來越衰弱,她也不懂為什麼眼前的影像會越來越模糊。

村子裡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氣氛終於累積到沸點。某個晚上,兩家世仇再也不想忍受對方,放火將對方的房子燒掉。

這場火在乾燥的秋天裡很快便蔓延開來,一下子火勢便燒了大半條街,街上到處都有人哭喊著家人的名字,黑夜中火光照亮地獄般的場景。

小男孩拉著她的手走出家門來到街上,火光將男孩的臉映得明亮,他看著這樣恐怖的景象卻笑的很美麗。

她有些害怕,想要振開男孩的手卻被握得更緊,男孩惡狠狠地抓住她的肩膀對她低吼:「你爸爸殺了我、你爸爸殺了我!你要替他還債!」

她哭喊:「我爸爸是好人!我爸爸才不會殺你!」

「就是你爸爸!你爸爸侵占我的身體,對我做那些噁心的事情,還將我殺掉埋在神廟的角落!你去找我的屍體啊!我就在那裡!我就在那裡啊!」

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她感到很害怕,模糊的視線裡人影來來去去到處都有尖叫聲,火光越來越明亮,看來是火勢轉往他們的方向延燒。

「你是他最愛的女兒,你陪我一起死吧。」

男孩抓著她的肩膀,但她也不想逃跑,她只是很傷心的一直落淚。

大火漸漸包圍過,那個男孩從她身後用手遮住她的眼,俯身在她耳邊唱歌,男孩的歌聲藉由她的喉嚨漫出在巷道裡迴盪。

於是她的珠淚不斷落下,卻一面在火光中唱著既恐怖又美麗的歌,就在她就要放棄一切希望的同時,從不遠處卻出現另一道嘹亮的歌聲。

那道歌聲如是明亮,一出現便沖斷男孩的哀歌,男孩也不禁一滯。但他很快便又俯身在她耳邊唱出更狠決的歌,彷彿要和另一道歌聲一決高下,兩人的歌衝撞的彼此的信念。

她當時什麼都不懂,也無法判斷兩人所唱的歌的高下,兩人就這樣鬥歌鬥了一整個夜晚。直到天方亮時,她只覺得男孩按著她肩膀的手越來越重,而他的歌也越來越軟弱無力。

等火被撲滅的同時,她聽到身後的小男孩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聲,原本箝制她和遮住她眼睛的手便如太陽下的水氣般蒸發得不剩一點影子。

這時她的眼睛已經幾乎看不見了,她凝著眼也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站在她面前,一雙帶著微繭的手捧住她的臉審視著。

「唉,好好一雙眼睛就這麼毀了。」

那是道清越好聽的男音,她很快便認出這是適才唱歌的人的聲音。

「小哥哥、小哥哥……嗚哇!」她抓著那個人的手掌嚎啕大哭。

「對不起,我不得不將那個人送走,讓死神來接他離開。如果我們早來一點就好了。」

那之後,在她的指認下村民在神廟角落的水泥地下挖出許多具孩童的屍體,她父親也承認他有孌童的行為,並在幾次侵害中不當心弄死這些孩童,便將他們的屍身偷偷埋在廟裡。

從此她便沒有這個父親了,母親帶著她和姐姐們回到娘家。

在她離開前,那天晚上見到的人在帶著同伴在村裡被燒毀的廢墟上大合唱,他們的歌聲是那麼和諧,像是春天的風一樣吹撫過整個村莊,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氣氛在他們的歌聲下緩緩溶解、消失,最後村莊又回到她記憶中應有的模樣。

等她跟著母親搬回母親在另一個村莊的娘家後,那天那位會唱好聽的歌的人每年都來拜訪過她。

他告訴她,他是學府唱詩班的成員,每年都要跟著唱詩班在全世界巡迴演出,每年也都會在印度停留不少時間。他會仔細的問她的狀況,也會告訴她他和唱詩班旅行時遇到的一些奇異事件。

直到她六、七歲的時候,他說,她的喉嚨受到鬼氣的侵蝕太重,於是希望她能夠來到學府習樂。

她答應了,便跟著他來到學府。而一直照顧著她的二姐也跟了過來,為她打理生活上的大小事情。

「我追隨著他的背影來到學府,一開始我想要和他一樣,但很快便發現自己和他的距離有多大。」班長幽幽地道。

「所以我一直磨勵自己的音樂,以期有一日能和他一起在唱詩班裡工作、旅行,用我這雙看不清楚的眼睛,親眼看看他曾形容過的風景。」

「於是,我原本以為進唱詩班就是我的天命,但是自從他去年由唱詩班退役後,我便失去原本的目標,我不再確定進唱詩班是我唯一的路……」她頓了頓,語音有些悵然:「尤其是,我放不下這個班級。」

「你也知道,唱詩一班、唱詩二班和唱詩三班都是唱詩班的預備班,我們都是唱詩班成員的後補。但能被選入唱詩班的人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其他人最後過了一定年齡都得另找出路。但自從進入這個班以後,我卻覺得我們的天命不該只是為了進唱詩班,就算進不了唱詩班,我們還是有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

「我喜歡這個班級、喜歡所有的同學,比起進唱詩班我更願意留在這裡跟大家一起奮鬥,尋找我們的出路。」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進入唱詩班後家屬不得同行,我們這種眼睛不方便的人或者肢體有障礙的人都會有專人照顧。但我二姊一直都陪著我,甚至放棄了她在印度的生活和幸福,一直盡心盡力的照顧我,所以我也不能離開她。」

「我的位置在這裡,在這個班上,不在唱詩班裡。」她的嗓音有種奇妙的滿足感:「這就是我的決定,這就是我歸屬的所在。」

我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班長拍拍我的手背,笑了笑:「我也是花了很久的時間才確定自己的目標,所以不用著急啊,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將底子打好,磨練自己的能力。」

「如果想找目標的話,那還不如回歸原點,問自己當初為什麼進學府,剛學音樂時又有怎樣的幢景?問妳的初衷在哪裡?」

我的初衷嗎?

直到傍晚回到公寓,我仍是有些精神恍惚,石蘭問了我幾句話我都沒能回答。晚餐不想外出便拿出囤積的泡麵包打算煮泡麵吃,石蘭嫌泡麵不營養就逼著我陪她一起吃比薩。

石蘭本來就是懶得在煮食上費心的人,簡單的比薩似乎很對她的胃口,冷凍庫一次便積屯了十幾片冷凍比薩,有時候一忙起來她連烤過都懶便直接拿冷硬的比薩吃,說是又不會吃死人那麼麻煩幹嘛?

她知道我不愛冷食,便將比薩烤得酥酥脆脆的,但我總是不習慣起司的味道,吃了一片便不肯再吃。

趁著她大快朵頤的時候,我聽著外頭的風聲一面整理思緒。

當初會來到學府,是因為母親去逝後我得學習自力更新,直覺告訴我學音樂能讓我習得獨立的生活所需。而來到這裡後,我則是被風道的聲音所吸引,甚至想一輩子待在此處不離開了。

儘管我告訴老師我想參加唱詩班的徵選,一開始卻也只是賭一口氣罷了。我想證明給裘鈴知道,她心心念念想進去卻進不去的唱詩班,讓我這個她以前羞辱過的人進去了。我想往上爬、爬到那些曾欺負過我的人看不見的高度,這樣他們便不能再欺負我。

我想變強,被欺負過的傷還烙在記憶中並不很深的地方,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當時那澆在身上的冰水彷彿滲入肌骨中凍得我一抽一抽的痛。

我是母親的女兒,我的血裡有遺傳自母親的堅強,我也必須像母親一樣堅強。母親在時我不曾被人欺負過,母親不在後我也不會讓自己再被人欺負。

但自從進入這個班級、交了新朋友後,我卻開始質疑起如此的初衷,是否就是我想保持的初衷。說是懷疑,或者該說是各種複雜的情緒糾結在腸子裡頭,攪成一團理不清的困惑,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和班上以及班上的同學相較,我對於想要進入唱詩班的目的性更不明確,如此一來,我又如何能心無旁礙、盡我所能地去參加徵選呢?

另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我根本就不清楚唱詩班是做什麼的?

「石蘭,妳知道唱詩班嗎?」我聽她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捧著已經半涼的茶問。

「知道啊,每個音樂學院的人都知道。」

「唱詩班是做什麼的?只是學府最高等的合唱團嗎?」

「妳不知道嗎?」石蘭似乎有些訝異。她想了一會兒,這才向我解釋:「唱詩班不是一般的合唱團,一開始是由一位在學府任職的神父所發起的社團,後來被學府吸收使用,規模卻一直維持著初代的模樣。」

「該怎麼說呢……」她用手指輕敲桌面沉思半晌,道:「或許可以這麼說吧。這個世界的大氣、河流海洋、土地都有「氣」的流動,或者在不同的文化裡,會有不同的稱呼。這麼說會不會太籠統?」

我想到風道的音聲,點了點頭表示我可以理解。

「可是近代人口爆炸後,到處都在開發,各個國家建立許多百千萬人的大城市,卻不知道人口密集的城市會妨害「氣」的流動。就像是將河流堵塞住,妳說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我不語,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不是潰堤,便是活水會變成死水。所以城市的出現就像是將原本維持著微妙平衡的大網戳破一個洞一樣,不好的氣會累積、不好的風會停滯在城市裡,好的東西會變質成壞的東西,壞的東西持續積累。」

「所以時間久了,城市裡的人會被壞的氣場弄得不快樂、憂鬱以及神經質,但城市裡的人卻不懂原因出在哪裡,也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容易失眠以及發脾氣。甚至累積到一個程度會帶出自殺潮,若不疏通不好的氣,城市的生氣會變成死氣,那就很危險了。」

「還有啊,城市累積不好的氣的地方並不平均,有些出名的鬼屋或者凶宅就像是地上凹凸不平的水窪,累積了太多不好的氣,這才會吸引或者困住兇靈或者惡靈。」

「學府的唱詩班就是負責疏通、改善被破壞的氣脈,讓城市裡的惡氣不會積累過多。唱詩班會尋找淤積最嚴重的地方舉行合唱,或者公開或者不公開,但合唱是為了利用音樂的共鳴來梳理城市裡的氣。」

「如果學府沒有唱詩班的話,台北這個非常容易累積惡氣的地方早就hold不住了,還有很多東南亞的大城市,大概也已經出現暴動了,會死很多人的唷。儘管許多大國都有類似的機構,但像是學府唱詩班這麼有效率的樂團實在不多,所以他們只要確認台灣的幾個大城市都情況穩定,便會接受其他國家的邀請去協助順氣。」

我有些困惑:「我不懂,要如何用音樂來修補風……妳說的氣?」

「那就是唱詩班的秘密了,我也不知道。」石蘭有些遲疑地問我:「我沒有資格考唱詩班,但妳不是要參加唱詩班的徵選?妳這些都不清楚嗎?」

我感到耳根有些燙,我確實什麼都不懂就跟老師表示我想參加徵選。

「唱詩班的成員和動向都很神秘,就連在學府的八卦網上能找到的資訊也不多,看來是被保護得很好。」石蘭似乎有些嚮往地道:「我也曾想過要進入唱詩班啦,不過只是想一想罷了,畢竟我本來就不是那個料哈哈。」

我笑了笑,早聽說過石蘭打架比音樂行,卻不知道為什麼死心蹋地的留在音樂學院學習她並不是那麼擅長的音樂。

她續道:「我的老師說過,音樂本來就是用來和自然或者神明溝通的手段,而在很多古文化裡,音樂也被拿來做為治療的方式。『音樂能夠治癒世界』,這是我們班導時常掛在口中的話,雖然我比較想先將他的古怪頭腦治一治啦。」

「如此說來,唱詩班用音樂治療城市所帶來的傷,似乎也不是那麼奇怪了。如果妳將來有幸能夠進入唱詩班的話,再告訴我方法和細節好了。」

用完晚餐,我們聊得差不多了便收拾一下餐桌後,各自宅回自己的房間。

我回到房間坐在床上,抱著愛琴將臉頰貼在冰冷的琴面上,腦子裡還嘗試著消化石蘭所說的話。

看來唱詩班比我想像中的還要複雜,但我不討厭。如果能跟一群人一起修復受傷的風道的話,我想,我願意賭上我的一輩子做這樣的工作。

除此之外,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儘管我似乎稍為清楚自己的方向,但聽著外頭風道所調出的曲子,我的心裡卻感到不踏實,總覺得腳踩著的地不怎麼實在。

煩惱了兩天,日子又來到周六,傍晚來到班長的公寓時班上大半人已經在這裡。

每周只有這麼一天,我們會拋開學音樂的辛苦,將所學的樂理和規則都拋在一旁,只是和同學們一起盡情享受音樂。

茶餘飯後,我抱著波賽芬拉起一首曲子,隨即幾位同學也拿起樂器和音,班長在一旁聽了一會兒便張口和歌唱:「Tis a gift to be simple, tis a gift to be free, tis the gift to come down where you ought to be...」

其他同學紛紛加入合聲,將這首有些悲傷又溫柔的歌唱得暖活活地,宛如是篝火邊的大合唱。彷彿我們一群人在郊外,清風蟲鳴相伴,我們相互扶持著走過漫漫長夜。

此時此刻,我將所有的疑慮和恐懼都拋開,將心赤裸裸的敞開在眾人的合聲之中,將唱詩班的一切都拋在腦後。因為這一刻,我只是唱詩三班的一份子,我所珍重的朋友都在這裡。

音樂連接著重要的靈魂,演奏時我們必須向彼此敞開心胸,顯露出我們最脆弱的地方。

於是此時的我們很快樂、卻也很憂傷、很脆弱……同時又是眾心如一的堅強著。

【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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