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12

聚水坪夜話 十八 非人夜集

知了!知了!

校區被大片高大的樹林圍繞,每逢夏季蟬鳴便嘶聲力竭地轟炸整個校區。

「外頭好吵。」

喬小少爺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這島國的夏天像是永無止境的長,又悶又熱又濕又黏真是討厭。

「熱死了!教室裡為什麼沒有冷氣?」

此時是體育課,教室只有兩人。阿華在黑板前方清理板擦,她做為值日生留在班上,而嬌貴的喬少爺則是用身體不舒服的藉口留在教室裡唉聲嘆氣連帶抱怨。

阿華眼也不抬地回道:「夏天就快過了,再幾個禮拜就會涼快了。」

「還要再幾個禮拜?!」

阿華終於將黑板擦乾淨,在黑板的粉筆槽裡多放幾根新的粉筆後跳下講台,對鄰座的哀嚎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誰讓他就算熱到都暈頭轉向還死要面子地執著於一身的排場--制服的扣子一路扣到頸子處、大熱天還穿著蓋到手背上的長袖,短褲下有棉質長襪直拉到膝蓋下,這一身打扮怎麼看、怎麼熱。更別提他每天早上來上學時都還穿著一件西裝外套,他也是梗到不能再梗之下才肯脫下。

喬的制服和全套行頭都是特別量身訂做的高級衣料,儘管吸汗又透氣,這對於北國來的小男孩仍是沒有多少幫助。

而且這傢伙在班上平時都目不斜視、背脊挺直地坐著,阿華懷疑他就算是熱暈了還是會挺直的連人帶椅倒下。若不是此時班上只有他們兩人,喬才不會放下矜持像灘爛泥趴在桌上裝死。

阿華將教室後方的清潔用具擺放整齊便沒有事情好做,手中閒下,她從抽屜取出一張紙對著空白的表格蹙起細細的眉頭。

三年級的課表少了許多生活課,每周三下午多出兩個鐘頭的自由時間,那是三年級以上必選的社團活動。每個三年級以上的學生都被強制必須參與一個社團。

今天放學前,社團表格便必須要填好讓班長收集起來,但此時阿華的社團表格仍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該參與什麼社團。

「喬,你選好社團了嗎?」阿華苦惱地問鄰座。

「早就選好了。」喬懶洋洋地睜開一隻眼睛:「一堆人要我跟他們同一社團,我就隨便選一個喜歡的填。」

是了,這位新同學人緣非常絕對,差不多就是班上的中心人物,下課時間時常被同學所擁簇,就連高年級的學生也會不時找空檔搭訕他。

鄉下地方本來就少見西方人,更何況是這麼一位漂亮得宛如洋娃娃的男孩更是吸引大人小孩的眼球,而喬似乎早就很習慣這樣的注目,但坐在他身旁的阿華卻不堪其擾,腦子裡的噪音一下子便上升好幾百分貝。

因此,儘管喬是她的鄰座,阿華少有機會和他聊兩句。一來阿華不融不入圍繞著喬的團體裡頭,二來喬也彆扭的和她保持距離並假裝不熟悉。

「喬參加什麼……」她頓了一下,話鋒頓轉:「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辯論社。」

「喔。」是阿華完全感到無趣的社團。

她苦惱地將紙張翻來覆去,紙張被她捏皺了,與時俱增的皺褶度和她的煩惱成正比。

阿華沒有朋友也無法融入團體活動。首先名單上的球類運動團體先被她劃去,接著室內的靜態活動也被她劃得七零八落,整張名單看下來,卻是沒有一個社團有興趣。

如果有發呆社或者讓自己一個人讀書社就好了,她盯著社團名單想看出破綻。

「下一堂是什麼課?」喬少爺正在考慮撤退路線。

「自然課,兩堂。」

「無聊。」就算他還沒上過自然課,喬少爺決定用身體不適的藉口早退。

阿華無所謂的目送他離開。喬小少爺入學一周下來已經為自己墊下體弱多病的基礎印象,像今天能夠待到下午才回家純屬難得,大家都心疼嬌弱的小少爺拖著病軀來上課,只有阿華知道這人就只是任性而已。

升上三年級後,課表上除了多出社團時間外,還多出小朋友們都很期待的自然課。

儘管四年級以上才能在自然教室裡上課,但只要看著又帥又溫柔的自然老師那樣有些笨拙地、努力上課的模樣,班上就算最淘氣的小朋友也不敢刁難老師就怕被班長和班上女生群起圍攻。

自然老師總會準備許多道具做為上課的輔助,這堂課他也準備一些有趣的小道具開課以吸引學生的目光。

他帶來幾樣簡單的靠著力學的平衡的小玩具,像是會不斷前後擺動的小熊、自己盪鞦韆盪很久的兔子等等,自然老師上課先讓大家玩了一下便放道一旁繼續上課,其中一樣東西吸引阿華的目光,她一直到下課前忍不住一次次地盯著那樣東西看。

下課後,同學們又將講台圍個水洩不通,小朋友們抬著小臉對自然老師七嘴八舌聊起剛過的暑假。

阿華難得的也跑到講台附近湊熱鬧,目標卻不是自然老師而是放在桌上的那些力學小玩具。

其中一樣讓她最好奇的,是一個叫做牛頓擺的道具。 (註)

那是由一個底盤和兩個ㄇ字型的支柱架起的東西,幾條尼龍細線綁著兩方支柱,每條尼龍線中間串著一顆鋼球。鋼球因重量自然下垂,五顆鋼球恰到好處的互靠。

將其中一端的鋼球拉起、放手,鐵球劃出弧形軌跡落下碰到鄰近的鋼球,但被打擊到的鋼球卻如如不動,反而是離他們最遠的那顆鋼球跳起、落下。

就這樣,儘管有五顆鋼球,但始終只有最左與最右兩顆鋼球如打乒乓球一樣你來我往,中間的球彷彿不受絲毫影響。

如果一次拉起兩顆球再放下,對面也會有兩顆球跳起。

阿華看得目不轉睛,講台上的自然老師不久也注意到她正對著自己帶來的小道具流露出又好奇、又困擾的神情。很好的表情,他不自覺地泛起微笑。

他很高興自己帶來的小道具有用,就算只有引起一位學生對於自然科學的興趣也已然足夠。

話說,阿華小朋友看著晃動的鋼球的模樣,和貓咪追逐逗貓棒的神情如出一轍。

自然課是這日的最後一堂課,下課後終於能夠脫身的自然老師在教室外叫住阿華。

「阿華,你們三年級有社團時間對吧?」

「對啊。」

「那妳選好社團了嗎?」

她搖頭。阿華口袋裡仍是揣著空白的社團表,教室裡班長正在收集同學們的表格,阿華原本想先混過一天算一天。

「那每個禮拜三的下午來幫我整理剪報好了。」

「那是什麼?」

「從去年開始,老師每周會將教職室不要的過期報紙收起,將上頭和自然科學有關的新聞剪下來貼在剪貼簿上頭,整理好的剪貼簿就放在自然教室裡讓學生自由查閱。」他露出苦惱的神情:「可是今年接任自然專任教師,平常改作業的時間都不夠了,所以想找個學生來幫我整理剪報。」

「可是,為什麼不找五六年級的學生呢?」

「我在這裡會待上很多年,不想要每年都找不同的學生幫忙,乾脆找三年級的同學,做上手後以後接下來四年就不用再重新訓練人來幫忙。」

「我、我不會……」

「很簡單的,我教妳,很快便會上手的。」

他雙手按著膝蓋,看著她的眼睛溫聲道:「這個工作妳會喜歡的。」

「好,那這張紙……」阿華將讓她煩惱的表格從口袋中取出。

自然老師順手抽走:「不用擔心這個,我會跟妳的班級導師說一聲,周三記得來自然教室找我。」

阿華也鬆了口氣,一面卻擔心自己無法勝任,自然老師安慰她地笑了笑。

「不用擔心,不是很難的工作,如果不喜歡的話再換也是可以的喔。」

自然老師的微笑仍是溫暖如昔,那是阿華已經很熟悉的溫度。

「好、謝……謝。」

她終於也展顏綻出一抹小小的笑容。

□ □

「喬,你昨天沒有上自然課吧,這裡是我的作業本。」

班上的小公主,今年仍然擔任班長的小女孩,在眾友擁簇下對著新同學表露善意。

「謝了。」

「如果你有問題的話,我是班長可以問我喔。」

「知道了。」喬禮貌性地點頭,對她的善意並沒有顯露多少喜悅或者受寵若驚的態度。

新同學的姿態很高,公主的微笑因此有些僵硬,點了點頭便領著朋友群轉身離開,其他學生趁機遞補進來形成新的圈子。

就如每堂下課時間,喬身旁總不乏善心的同學以及好奇的小朋友。

一下課,喬身旁便圍滿好奇的學生,一旁無辜的阿華就是想逃出包圍圈也走不了,只能如芒在背的半趴桌上補寫作業。昨晚和研姐姐聊天聊得太晚,阿華渾忘了今天有作業要交,只得趁著下課時間猛補寫作業,旁邊同學們的笑語不斷傳入耳中。

「喬,你的頭髮是金色的耶,好奇怪!」「一直都是這個顏色嗎?」「你家人也都是金色頭髮的嗎?」「我可以摸摸看嗎?」

喬自然不會讓人碰他的頭髮,避輕就熟地撥了撥髮梢道:「我出生的時候,頭髮比現在更金更亮,現在底下長出來的頭髮在靠近頭皮的地方是褐色的……」

「是耶!」「真的耶!」「有好幾層顏色的感覺!」「好像挑染好好看--」

「我家父親那邊的人,長大後頭髮都會變成紅色,所以我長大也是一樣會變成紅髮吧。」

「咦!頭髮會變色好奇怪!」「好特別!」「還會再變嗎?」「紅色聽起來好怪……」

終於上課鐘響,同學們紛紛不情願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他們還有很多問題想問這個異國男孩呢!

這堂是國語課,國語課的老師是他們班的班級導師,也是素以嚴格著稱的國語文專任教師。

一上課,老師要求學生將作業本攤開她要檢查,阿華剛好寫完最後一排生字,鬆了口氣將作業本攤在桌上,臨座也有樣學樣。

接著,喬將精製的鋼筆從木製筆盒中取出,桌上還有漂亮的玻璃墨水罐,一旁還擺上泥印和章盒。就算來到台灣,喬的習性還是很貴族。

喬的作業沒有寫完,他隨性地寫了幾行便沒有繼續寫下去,現在心血來潮又拿起筆選了新的一行生字描寫。

但可悲的是,就算文具用的再好,字也不會因此就變得好看。

喬從小在家都和母親用中文對話,他的中文聽和說都如一當地人一般,喬的中文因母親是台南人的關係甚至還有南部腔調,閉著眼睛便難分辨他的外國屬性,但一寫字便露了餡。

一個字就佔了四個格子,蚯蚓字在紙上拖行,悲慘得令人不知道該哭還是笑。

第一次看他寫的字,阿華看得目瞪口呆,喬的指腹沾上墨水將筆握得更緊。

「不准笑。」喬低聲對著鄰座咬牙。

「我沒有笑……那個、你剛剛寫的是什麼字?」

「『春』啦!」喬惱羞成怒:「明明就是春天的春!」

阿華不忍地別眼,春能夠寫得像是穿著的「著」,這也是一絕了。

「老師等一下會罵人的,老師很兇,可是不用太難過喔。」阿華先為新同學做心理消毒。

「她敢罵我,我就告她,正好我家管家有律師牌照。」喬小朋友仗勢欺人的姿態做得很自然。

「你家管家根本不會說中文要怎麼告人?」

「那就幫我家管家再找個翻譯。」

「那還不如一開始就找會中文的律師。」

「你管我,我高興。」

兩個小朋壓低聲音吵嘴,他們這一桌在全班最後被老師巡到的角落,沒多久老師來到附近兩人趕緊噤聲裝乖巧。

等老師站到他們桌邊,喬先聲奪人地對著老師露出兔寶寶的微笑,雙頰起了不安的紅暈。

「老師,我、我寫得不好……」

阿華扁眼。這傢伙寫得不好也就算了,兩面作業只寫了兩三行,他該道歉的是作業沒寫完這回事吧?

但他這個可憐楚楚、破壞力強大的微笑眩了老師的眼,女老師難得母性氾濫。

「太棒了!寫得很棒!」國語老師一疊聲地稱讚他:「喬才剛來台灣沒多久就寫得這麼好了,所以不要難過喔,老師相信喬再過一陣子就會寫得比其他學生更好,大家要向喬學習他的精神。」

班上響起掌聲,阿華為之氣結。

等老師回到講台,喬給阿華撇去一個自得的神情,喬壓低聲音問:

「我家管家問你,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海坪上玩。」他又加了一句:「是管家問的喔,不是我想去。」

其實原話是要他拜託阿華能夠當嚮導帶他家的小少爺認識環境,但要小少爺放下身段原本就不太可能,能夠問得如此輕描淡寫已經是他的極限。

隔天便是周末,阿華想了想便答應。

「明天大概漲潮到三點,那我們一點左右去海邊,兩點就可以下水了。」

「我沒有要下水!」

「別擔心,我會教你的。」

「我才不用你教!」

「我會教你。」

「才不用。」

「對了,要我教你寫字嗎?你的字好醜。」

喬小少爺用力的握緊筆,咬牙:「妳也沒有好到哪裡哼。」

兩個小朋友壓低聲音在底下吵嘴吵得很愉快,直到講台上的老師受不了地對阿華撇來警告的一眼,兩人這才閉嘴。

一個不專心地聽課,另一個握著鋼筆在紙上塗鴉,阿華很快便發現,喬同學塗鴉的本事比他的中國字好上不知道多少倍,難怪他的中國字會醜得像塗鴉一樣。

□ □

「皮爾伯伯,你好嗎?」

「我很好。你好嗎?」

「我也很好。」

每次阿華來拜訪皮爾管家時總會和他進行相同的對話,皮爾管家已將這幾句招呼語背得滾瓜爛熟,儘管發音仍是四聲不分、字字糾結成一團,喬聽到在一旁偷笑。

管家端出剛出爐的藍莓鬆餅,於是下午茶延遲小朋友們原本預定出門的時間,等兩人用完茶點和紅茶已經過了漲潮時間。總之,計畫趕不上變化,管家的點心確實有留住阿華腳步的魔力。

管家為兩個小朋友準備好點心餐盒,又幫小少爺在背包裡多塞上一件薄外套才放兩人出門。

「喬少爺,記得就寢時間之前要回來。」臨走前,管家對著小少爺欠身道。

「我不會留到天黑的。」

「今晚是月圓。總之在外頭吃過了再回來也無妨。」

喬見管家似乎意有所指,他也沒有多想揮了揮手便出門。

幾朵白雲從天空中飄過,海平線上頭還壓著一大片的雲朵彷彿在海上跳舞。

兩個小朋友一起來到海邊,阿華拎著鞋子赤腳走在前頭,喬穿著靴子搖搖晃晃地踩在鬆軟的沙灘上。他們不久便穿越沙灘來到海坪上,阿華門輕路熟地找了個礁岩間的隱密處藏起鞋襪,而喬小朋友則是坐在礁岩邊緣脫下鞋子倒出鞋底的沙。

浪花一朵朵。白色的浪花舔上礁岩,原本偌大的海坪已有大半浸在水中。

一到海坪上踩進海水中,阿華的小臉就亮了起來。小女孩那麼愉快地在石上輕盈跳躍像隻翩芊於海上的蝴蝶。

喬納悶,這傢伙在學校總是很孤寂的神情,只有在這裡才會如此開懷。

小男孩辛苦地在後頭跟著,沒多久便滿頭大汗,見她那麼愉快忍不住出口想激怒她。

「熱死了!好無聊、這個地方好無聊!連一隻螃蟹都沒有看到,早知道就去水族館還比較有趣,也不會弄得滿身大汗,無聊死了。」

「水族館?」

「養了很多魚的地方,只要透過玻璃就可以看到很多、很多魚,甚至連鯊魚都可以看得到。」

「像是動物園一樣的地方嗎?」阿華不自覺地皺起小小的眉頭。

「水族館可以說是魚類的動物園吧,比這裡好玩多了,到處都可以看得到各種漂亮的魚。不像這裡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才不是呢!」阿華停下腳步抗議:「這裡又不是水族館,魚也沒有被關起來……」

「說不定根本就沒有魚,連一隻寄居蟹都看不到,有什麼了不起的?」

「誰叫你的腳步聲那麼重,遠遠就會嚇跑這裡的居民。還有啊……寄居蟹和螃蟹都有長腳,海這麼大魚一下子就游走了,為什麼一定要待在你可以看得到的地方?」

「這樣的大熱天,那我還不如……」他踏在岩石邊緣的腳一滑險些跌倒,海坪上的岩石被潮水打濕有些滑溜,一路走來高低不平的石路讓他走得很辛苦。

阿華食指豎在唇邊:「噓,安靜!」

喬被她一梗,身體又熱又濕黏氣壓本來就不對,正要發大少爺脾氣的時候小女孩卻用手勢示意他蹲下。

他終於還是忍住不悅,學著阿華的樣子壓低身體低伏在石邊,看向平靜水面。

海坪上處處可見這樣的小水池,退潮後海水積留在海坪上形成水窪,他們此時就蹲在其中一個水窪旁。兩人蹲了很久,喬幾次失去耐性就要發脾氣時卻被阿華用手勢禁聲。

正當他的耐心即將用罄,阿華卻只著水窪一角用氣音說話:「看、這裡!」

他看到一塊不起眼的、還長著青苔的小石頭伸出觸角搖了幾下探測環境,這才伸出幾隻細細的腳站了起來,黑色的小石頭竟然動了!

不只偽裝成小石頭的寄居蟹,螃蟹也從石縫裡敏捷地爬了出來,原來這些螃蟹就藏在石縫裡一動不動卻是難以發覺。不久,小魚苗也游出躲藏處,躲在角落不起眼的海葵也舒展觸角綻開如一朵朵的花朵。

原本看不到絲毫生機的小水窪出現許多生物熱熱鬧鬧地在水窪裡追逐遊戲,喬看得目瞪口呆。

他雙手攀住岩石邊緣探頭想要看個仔細,但他的影子落在水面上又驚走好不容易露面的諸多海族生物,小水窪又回到原本缺少生機的模樣。

「真正自由的動物警覺性很高,不喜歡被人看到……想要看到的話就要有耐心喔,喬同學。」阿華的眼睛很亮,笑吟吟地拍了拍水面。

原來真正的海中生物和牠在水族館看到的不同,喬這時才似乎懂了一點什麼。

兩個小朋友又觀察了幾個小水窪,看到螃蟹爬到石上打架讓喬感到很滿足,等待不是白費的,他突然便知道為什麼阿華獨自在海坪上反而不會感到孤單的秘密。

他像是發現一個巨大的寶庫,想要找到寶藏就得有耐心願意花時間等待。

兩人一直玩到夕陽懸掛在西方的海上時,喬不小心在海坪邊緣摔了一跤並劃傷一個小口子。

「還好嗎?要小心,那個東西很利……」阿華將從濕滑的石上拉起。

喬搖頭:「那個不叫東西叫做「笠藤壺」,屬甲殼動物的蔓腳亞綱,由四到六片甲殼構成,成年的藤壺會分泌膠著劑將自己固定住,是唯一不會四處移動的甲殼類生物。」

「你怎麼會這麼清楚?」阿華好奇了。

「書上讀到的。」他用手觸摸石上藤壺的甲殼,出神地說道:「我也只有從書上讀到過……」

他更小的時候,母親每晚讀給他的睡前讀物不是童書也不是童話故事,而是一本海洋生物圖鑑。

每天晚上,母親會讀一頁給他聽,反反覆覆地他都會背了。

儘管他熟知這些海洋生物的特徵和特性,但他還是從來都沒有看過這些只存在於書中的生物。

如今看到常見且普遍的笠藤壺,喬反而像是看到傳說中的傳說生物,他感到很不真實。

如今想來,在台灣這個島國出生長大的母親,對於海洋必定有很深的感情。

自從嫁到遙遠的國度,他的母親就再也不曾見過海,海離他家太遙遠,就連喬也不曾見過廣大的海洋。

他只聽父親說過,他們國家的北邊臨著一大片海,但那片北地之海不若南地的海卻總是灰樸樸的,冰冷的海中沒有多少生機。

而母親的海是藍色的,像藍寶石一樣會在太陽底下發著光亮,靠岸的地方捲著白色的浪很有力道,海平面之下擁有一整常人無法窺見的、生機勃勃的世界。

或許海的藍就是母親鄉愁的顏色,於是小時候他時常看母親對著那本海洋生物圖鑑看得出神,所以便吵著要母親唸那本書做為睡前讀物。

一遍又一遍,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不肯讓母親換其他的讀物,儘管他聽到都快要會背了。但每當母親唸這本海的故事哄他睡覺,母親閱讀時眼中的情感像水光蕩漾,他會感到自己似乎和母親正分享著同樣的秘密。

他一直都很想要看看海、看看母親心中的風景,但是海實在太遙遠,而父親也忙得無法注意到他的嚮往。

離他們村落最近的城市有間很大的水族館,他的母親帶他去過很多次,每一次他站在水族館玻璃前看著一整群活生生的魚在水中游動,他都會感到好幸福。

看到真正的大海時,他應該會更幸福吧,畢竟那是母親心中重要的風景。

然而,當時那種幸福的感覺和此時在真正的海的面前,所感受到的衝擊全然兩樣。

如今面對母親的海,他原本以為會是很溫柔、很慈善,有著母親溫度的海卻差點吞噬了他。而海坪上到處都有岩石銳角割傷他嬌嫩的肌膚、銳角的藤壺切出傷口,傷口一碰到鹹澀的海水更是痛得如刀割。海的生物也不像水族館裡的生物那麼乖巧,任性的和那個黑髮的女孩一樣。

那麼的粗曠、魯莽、未經雕琢。

海風夾帶著海水的腥甜味撲在臉上,身上黏黏得很不舒服,喬或許玩了一整天情緒上大起大落而感到很疲倦,他頹喪地坐在礁岩間避風的地方,雙手掩著臉一動也不動。

他還是喜歡溫暖的室內、會在水族箱裡讓人乖乖觀賞的魚兒,喜歡書裡的描述多過真相。

書裡的藤壺不會刮傷人、書裡的海像絲綢一樣柔順不會嗆的他很難受、書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直到他此時孤零零的坐在海坪上,童話的糖衣被剝去,真實不若想像中的美好。

海浪規律的拍打岩面卻沒有其他的聲音,他感到很孤單。

「喬!這裡有隻吹肚魚,快來看!」

阿華在礁岩的另一端喊他,喬仍是一動不動,也不想動。

夕陽就要落到海面的另一端,曜眼的夕照落在身上卻沒有多少溫度,他覺得好累、好餓,可是他又不想這麼疲累的走回家……都是阿華的錯,要不然他現在應該在家裡吃著暖呼呼又好吃的食物。

喬生氣了一會兒,聽阿華叫了幾聲卻不想應。原本想著這位同學應該會回來向他道歉,卻許久都沒再聽到她的聲音。

喬越來越害怕,害怕他就這樣被獨自丟在這個討厭的地方,他忙站起跑出躲藏處卻四顧無人。礁岩層層疊疊、高高低低的讓視野不明。小男孩越來越驚恐,逐漸暗下的天色令他就要掉淚,肚子也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

喬揉了揉眼睛逼回眼淚。

他好累、好餓,不想再待在這裡!

空氣中卻滲入食物香氣,喬的肚子因此更是發出雷鳴般的應景音聲。

他又揉了揉眼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餓昏頭所以看到幻影。

海坪另一頭的陸地有一大片熱絡的夜市,大紅燈籠映照在海上,食物香氣和沸騰的人聲讓他感到好親切。

喬總算得救了,趁著夜還未全黑前手腳並用地爬出海坪踏上柔軟的沙灘。當他距離夜市越近,見到晃晃的人影和喧鬧的人聲,他總算便感到心安,或許是心理因素作用,他也感到不那麼疲累。

他像是飛蛾,本能地往有燈火的地方撲去。

沒多久他便進了夜市,而這個夜市不論是香氣或者溫度都讓他感到精神一振,四周來來去去的人流和人氣讓他感到遠比在海坪上安全。

他邊逛攤位口水邊流,還好管家在他的背包裡塞了不少零錢,逛不到五分鐘手中便多出烤魷魚和兩串雞肉串。

熱騰騰的食物下肚,喬總算活了一大半,他拿著食物串好奇地左顧右盼,這是他第一次逛台灣的夜市,每個攤位都很興奇、每樣夜市的食物都想嘗嘗看。

他看到一個撈魚的攤子,好奇心起便蹲在一旁看幾個小孩子用紙網子撈魚。

這整片夜市區走了許久,直到現在才看到除來他還有其他的小孩子。周圍的大人都用奇怪的眼神側目他。喬原本就對人的注視很敏感,這些人的目光讓他感到很不舒服,於是趁著這個時候閃身到撈魚攤旁邊,至少一旁有其他小孩讓他不那麼緊張。

整個夜市的氣氛很不對,他心不在焉地看著魚群在水盆裡躲避紙網,卻也說不出哪裡奇怪。

站在他對面撈魚的小孩抬頭和他視線相對,喬看到那個小孩有雙豎瞳,小男孩對喬伸出藍色且尖端開叉的舌頭做個鬼臉。

喬驚得站起,搖搖晃晃地退了幾步。他聽到四周路人的耳語。

「是人類……有人類闖進來了……」

「既然不是那個不能吃的,這個總可以吃掉吧?」

「讓章三做成肉丸子烤來吃好了--」

「吃掉吃掉!做為祭典的高潮好了!」

突然手腕被抓住,他驚恐地甩開那隻手,用的力大了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幾步,手中還剩一半的肉串砸碎地上。

又有幾隻手向他抓來,喬閃身躲過那些手,跛著腳從人群的縫隙中鑽出。

這個夜市是怎麼一回事?

喬拖著不靈活的腳和缺少運動的身體,努力的想逃離這個地方,但整個夜市的人不緊不慢地圍上,彷彿是貓捉老鼠般的閒暇,他好幾次被逼著換了方向逃卻又被逼回。

背景的烤肉香是精致的陷阱,原本親切的夜市變成夢魘,喬沒跑幾步便喘得像是肺會揉碎在胸膛裡,汗水將在視野中的搖晃的紅燈籠染成一片血紅。

驚恐間,一隻小手抓住他的手腕拉著他跑了起來,喬不由自主被帶著跟著一個熟悉的背影奔跑。他一面跌跌撞地奔跑、一面用袖子擦掉落入眼中的汗水,等到視野重復清晰,他終於看清拉著他的是個黑髮的小女孩。

「我在海坪上找你找好久。」阿華一面跑一面抱怨:「如果想要來夜市我會帶你進來,現在你變成自己闖進來的人類,他們又不講道理,真是麻煩!」

喬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喉嚨乾的宛如著了火,就是想要反駁也發不出聲音,只能大口大口、艱難的喘息。

「這裡的這些傢伙都很單細胞,人類闖進來就是他們的食物,是你不遵守規則,這也不是他們的問題。」

「那、你呢?」喬終於從喉嚨擠出幾個字:「這些、都是……妖怪?」

「他們不會吃我,可是現在他們可能將我當成是搶食物的傢伙……唉。」

喬的腳絆了一下,拉著他的阿華也險些跌倒。

踉蹌幾步後周圍的人都圍了上來,就著燈籠的燈火他看清周圍的人已經不再人模人樣,有些人長角、有些人多出尾巴,有些人的紅眼在黑暗中發著令人神經緊繃的光。

喬感到阿華將他的手握得更緊,兩個小孩的掌中都握了一把冷汗。

「這兩個孩子吃了什麼都記在我帳上。」

阿華熟悉的嗓音排眾而出,人群散開讓出道路就如魚群讓道掠食動物,說話的人悠悠然走近兩個小朋友。這人個頭很高身著樣式雅致的銀色狩衣,臉上戴著白色無口面具,還沒近身阿華便聞到那人身上的味道。

那是黑礁岩在炙陽下被曬得暖洋洋時所發出的味道。

「阿華貓,我還以為妳不喜歡夜市的飼料?」他笑吟吟地取下面具,露出金色的眸子如焠火流金。

「因為有個笨蛋闖了進來。」阿華低聲咕噥,一面放開握著喬的手。

「反正都進來了,我帶你們兩個小鬼去逛逛吧,機會難得。」石影反手將面具壓在阿華的頭上,負手在前開路。

於是圍觀的妖怪便只能咂咂嘴,不滿地散開,夜市的氣氛又回到喬剛進入時的模樣,但喬已經不想再繼續待下去了。經過這麼多驚嚇後他只想回家,他討厭這個地方。

五分鐘後,兩個又累又渴又餓的小朋友手中都各有一瓶彈珠汽水,阿華還硬被塞入一個足有她頭大的棉花糖,喬則是多了一串糖葫蘆。

喬沒有吃過糖葫蘆,一開始也是好奇,但舔了一口就不顧石影面子地將剛得到的禮物丟到一旁,自己掏出錢買了兩串豬血糕。

「很有個性的小朋友。」石影興味地摸了摸下巴。

「我累了,我要回去。」喬將豬血糕吃完、剩下的木棍隨手一丟就宣布他的就寢時間到了。

「月亮才剛升起,這麼早就要回去嗎?」

石影用下巴一指,果然月亮剛露出一半臉蛋便已照亮整片大海,海面波光粼粼的反射銀光。

喬累了一整天也懶得理會旁人怎麼想,他一拐一拐地就要離開夜市。

「我剛剛看到你家的管家在海坪上找你喔。」

石影的話停下小少爺的腳步,喬緊皺的眉頭緩緩鬆開。

「哪裡?」

「現在海坪上人很多,他大概還是在那裏找你吧。」石影隨手指了個方向:「一起過去吧。」

這時夜市裡的人潮緩緩散去,兩小一大跟著疏散的人群越過沙灘上了偌大的海坪。

喬注意到,夜晚的海坪和白天見到的不太一樣,比白天看到得要大上很多、很多。海面很平靜,薄嵐悄悄地從海面掩上海坪,潮濕的黑礁岩反射銀輝。礁岩平台高高低低、層層又疊疊,一直拓展到很遠的地方才隱沒海水。

海坪邊緣的海上有岩突出海面如幾扇巨門,海浪輕輕撲打岩面,浪沫飛起化為燐光夜蝶,無數夜蝶於海坪上飛舞宛如一盞盞燈火照亮一小塊岩面。海坪上黑影幢幢,到處都有奇形怪狀的人,夜蝶燐光不時映出一張奇異的臉或者爪子。

海坪上最高處有黑礁岩化成寬廣玉座,坐在其上的聚水坪主人比未全然升起的圓月更光輝,即使喬在西方見慣美麗的人,卻不曾有人能和他足以相較,就如同地上的寶石無法和閃爍星辰相比擬。他的絕色卻又不讓人感到壓迫,就如一抹最美的雲彩、就如海上的波輝一樣自然,除了他的一雙黑邃的眼彷彿能看穿人到達很深的地方,喬不自覺避開、不願注視他的眼睛。

眾妖如眾星拱月般在旁圍成厚圈,而聚水坪主人就像是聚水坪本身的具現。

聚水坪在無數的歲月裡經過風的雕琢、浪的洗濯,千錘百鍊後在月光下閃現著無與倫比的自然景觀,每塊礁岩都有不同的樣貌,月下的聚水坪散發出令人屏息的美麗景致。

月亮正要從海的那端升起,喬困惑地看著明亮的圓月。照理來說,夕陽從西方的海上落下,月亮應該從東方的平地上升起……就正確的地理環境來看的話。

不過這裡有很多東西本來就無法用常理來判斷,喬放棄煩惱太複雜的問題,一上海坪便在人群中尋找自家的管家。

喬在這些陌生的臉上看到期待,他們似乎在等待什麼發生?

他順著眾妖的目光落在海面上,只見圓月緩緩從海平面上升起,當整個金黃色的盤子離開海面的那剎那,奇異而高亢的歌聲跟著月光、隨著海風、穿透他的耳膜。

在海中央的石上半歇著一具雪白眮體,女人有著一頭棕色的捲髮細致如剛離水的海藻,她張口便唱出嬌媚與渴望,聽著她那不知是何語言的歌,喬便恍恍惚惚地紅了眼眶。

她唱著因孤獨而美麗的歌,於是她也該懂得自己的孤獨與怨憤,她讓他想起母親溫柔的懷抱以及她睡前的安眠曲。

喬不自覺地往海坪的邊緣走,他想要跳下海游向她,想要離她那美妙的聲音更近,想要對她傾訴自己的不快樂。

阿華在聚水坪上聽慣海妖的歌聲並不覺得如何,聽了一會兒卻見喬眼神空洞地往前走,拉住他的手腕卻馬上便被掙開。

喬又走了兩步,突然有柔軟的布蓋住耳朵,他才如夢初醒,一臉徬徨地站在原地,轉頭看到周圍的妖怪都如癡如醉地聽著歌聲。

石影用袖子摀住他的耳朵對著阿華笑道:「我說啊……不知道你們倆到底誰才是真正的人類,妳看看,這才是人類該有的反應吧。」

他搖頭:「如果麗音知道就連暗之後裔也中招,她大概會驕傲到尾巴翹起來吧?」

喬不敢動,任由石影隔著袖子壓住他的耳朵,儘管耳朵被布料仍是可以隱隱約約的聽到一點歌聲,但濾過後的歌聲已經不再令人難以招架。

整個聚水坪上很安靜,彷彿連海浪都安靜下來聆聽女人的歌聲,女人的歌聲越發高亢激昂,卻也透出寂寥如月光的滋味。

女人唱了並不很久的時間,歌聲緩下變得輕柔如月光之流,不知何時石影已經放開壓著他耳朵的手。

先是一聲、兩聲,聚水坪上出現奇妙的弓彈之音,然後越來越多聲音加入女人的歌聲中匯成一股熱鬧的音流。

原本寂寞的歌聲被活潑的舞曲所取代,節奏歡快又妖嬌,聚水坪上的黑影紛紛跟著音樂扭動,歡慶的氣氛在發酵。

身旁一個大個子醉醺醺的左右搖擺,四周有奇形怪狀的人扭著身體,整個聚水坪都發出歡愉的律動,隨著圓月越高懸,氣氛便越炒得熱烈。

這獨屬妖怪的聚會在喬看來有些荒誕,卻又令他感到一股暈暈然的微醺。

圓月為燈、穹空為頂、被海風擁抱著,這一切多麼美妙。

腥鹹的海風也不再讓他討厭,皮膚上的鹽分、礁岩潮濕的觸感也不再難以忍受,他像是在沙漠中走了一整天的旅人,經過最艱苦的時節,終於在傍晚停止詛咒沙漠的冷漠無情、能夠欣賞沙漠的美景以及星空。

他被石影拉著跳了幾步,阿華在一旁拍掌,瘋狂的夜晚,沒多久他便脫力坐倒礁岩上。

背景屬於妖怪的舞曲從快板轉為慢板,舞動的人群貼得更近,看了一會兒喬便面紅耳赤。

跳舞和律動本就深植於生物的本能中,尤其是求偶的重要環節,而月圓時期更是動物情慾高漲的時節,於是祭典後半段的氛圍迷離且靡麗。

「接下來是大人的時間了,小孩子回去睡覺,要乖。」石影已經當夠小孩子的保母,拍拍他們倆人的頭像是拍小狗一樣。

喬原本就睏到快睜不開眼睛,這時候才剛閉上眼就被抱起。是他的石頭管家的味道。

「好慢……你太慢了……」

喬不滿地咕噥兩聲,小少爺窩在老管家的臂彎裡沉沉睡去。


(後記)


喬彷彿做了個很疲倦、卻無比美好的夢。

他醒來時已經天亮並躺在自己柔軟的床上,他滿足地蹭了蹭溫暖的被子,空氣中有伯爵茶的香味。

管家將冒著熱氣的茶杯連同托盤放置桌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小少爺,您覺得如何?」

喬動了一下,發出一聲呻吟,全身肌肉痠痛累得好像一口氣走了幾里路。

「我想您大概要休養幾天。」老管家展眉:「體溫有點高,雖然說不礙事,但今天就休息一天比較好。」

「皮爾,我、我在作夢嗎?」

「少爺,您指的是……?」

「昨天晚上,我……算了。」

「少爺,昨天出遊是否有趣?」

「還、還好。」

他忍不住又抱怨一句:「腳好痛。」

管家在床側坐下,柔軟的床因管家的體重而凹陷,他將小少爺的左腳放在大腿上捏揉。

房裡很安靜,窗外有鳥兒的鳴叫聲,周遭靜謐地宛如昨夜的熱鬧只是一場夢,彷彿那個非人的市集以及夜晚海上的宴會都只是他夢境裡的一部分。

喬打破沉默,語音有些悵然:「皮爾,母親的海跟我想像的不同呢。」

「想像跟現實總是有差距的。」管家淡淡的問道:「那下次再和阿華小姐一起去海邊玩?」

「……隨便。」

「呵。少爺打算起身還是再睡一會兒?」

「不想,我好累。」他閉上眼。

耳邊有浪濤撲岸的聲音繚繞,一波又一波,海妖的歌聲穿過層層浪濤直達天聽。

他緩緩進入一個被海包圍的夢境中,這一次,他的腳不再疼痛、他的腳步不再笨拙。

月光在海上映下點點銀輝,大海在唱歌,人類和妖怪能夠一起跳舞,不停的跳舞。

終於、他終於可以和大家一起輕快地、快樂的跳舞了。


【非人夜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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