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28

社團協調 (九)

阿華盯著電腦螢幕,按著滑鼠的手很緊繃。

 

她試著在學府的訊息平台弗洛伊德上找所需的資訊,但所有相關資訊都需要更高級別的閱覽權,她花了半天只能找到一些無關痛癢的小消息。

 

先前去書院卻問不出所以然,明明就有很不好的直覺,但她卻無法證明那個傢伙有問題。

 

他們時間不夠了,再不找到證據的話,恐怕艾姐姐的悲劇又要重演。她絕對不要、也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看來,只能求助那個人了……阿華深吸口氣,做足了心理準備才回到社團會所。

 

回到社團會所剛踏入圖書大廳,就看到紅髮少年坐在正對大門的沙發上閱讀,她進門時,少年眼也不抬地將書頁又翻過一面。

 

「喬,幫我。」她站在有著異國面貌的少年前,低下了頭。

 

「原來妳認得我,阿華。」喬闔上手中的書,水藍色的眸子仍是放在書本的封面上。

 

「你沒有什麼變。」

 

「是嗎?我周遭的人都說我變了很多,讓人認不出來了,只有妳說我沒有什麼變呵。」他終於抬眸看著少女:「可是妳變得更多,阿華同學。」

 

「你有弗洛伊德C級或以上的檢索權嗎?是否可以借我?」

 

「久別重逢,妳就不能先聊點別的嗎?像是關心我的家人、或是問我這幾年怎麼過來的?」

 

……阿姨最近好嗎?」

 

喬只是看著她許久,這才回問:「你這幾年可好?」

 

阿華抿著脣瓣不語,生硬地對著喬點頭後轉身就走。

 

「等等,妳不是想要關於那位府生的資料嗎?我相信妳找了很久卻什麼也找不到。」

 

阿華停步,喬又繼續說下去。「找不到的原因是因為你們找錯方向了。」

 

阿華緩緩轉身向他,張口想問卻感到喉嚨有點緊,最後還是沒能將問題宣之於口。

 

喬看到她這個樣子也不再刁難她,將準備好的資料夾遞給她。

 

「那個人不是書院生,是三清學舍的學徒,跟你們一樣是今年才進來的新生。」

 

阿華一面翻閱資料夾裡頭的資料,她緊張地咬著嘴唇,臉色越來越慘白。

 

「總之、來不及了。我先走了。」

 

阿華將資料夾揣在懷裡快步往外走,臨要走出門口前步伐一滯,最終還是忍住原本要出口的道謝。

 

總是時間不夠了,不能夠分心,她得先將心力都用在處理即將要發生的悲劇上才行。

 

 

『還珠水榭,馬上。           阿華』

 

薛連丹在食堂用完晚餐才回到雙子樓,房門門口被貼上了字條,娟秀字跡簡單工整,但內容隱隱透出惶急。

 

這是個有月光的夜晚。

 

月亮缺了一角,偶有羽毛般的雲輕軟地飄過天際,為不全的月添上一絲若隱若現的婀娜嫵媚。

 

等薛連丹跑到書院門口,這才看到阿華遠遠跑過來,她跑的急了上氣不接下氣的用手撐著膝蓋喘息。

 

「看、看到那……那個人了、嗎?」

 

「誰?」

 

「那個人、叫、叫做騫遠志,是三清學舍的……」她將一枚資料夾塞給他。

 

薛連丹愣愣地望向阿華,卻只見到她眸色深深地望向庭院深處,隱在陰影中的面容卻看不出絲毫表情。但薛連丹卻注意到她緊握成拳的雙手,她似乎在強忍著什麼。

 

「等一下如果那個姓騫的傢伙出現,務必將他擋在門口,不能讓他進到書院的院子,聽清楚了嗎?」

 

「等等、妳在說些什麼,我怎麼都聽不懂?姓騫的是誰?」

 

但阿華只是指著他手裡拿的資料夾要他打開看,轉身便往書院的庭院裡跑。

 

薛連丹困惑地打開手中資料,就著月光正要閱讀時卻突然有男女交談聲從遠處傳來並緩緩接近。薛連丹連忙躲到角落的陰影中對著聲音來源窺探。

 

月色中,一對璧人相攜而來,薛連丹睜大了眼。

 

少年與少女並肩而行,月輝灑在兩人眉間髮稍,將兩人面容細微之處映得清晰明亮。

 

少女及肩長髮被束成俏麗馬尾,她穿著高領無袖短杉配上毛織彩色長裙,羞澀地輕扯著灰髮少年的袖袍。她總會不經意地悄悄抬眸偷看少年清秀面容,紅霞染上白皙小臉更添嬌色。

 

但她的步伐卻有些緩慢躊躇,神色也有些許舉棋不定。

 

少女停步。

 

「遠志,我想……還是你先跟她說清楚我再出現吧,我怕她……

 

灰髮少年勾起她垂下的臉龐,深情地望進她的眼中:「相信我,我只有妳我帶妳來這裡就是要讓妳看清楚,我的心裡真的只有妳

 

灰髮少年續道:「她是妖怪,也難怪妳會怕老實說,我我也怕她,但只要妳陪在我身旁,我就不怕,我我會用這條命來保護妳……

 

她睜大了眼,那少年伸手摟上她的纖腰,聲音低沉而傷懷地在空氣中迴繞著:「我會當妳的面和她說清楚,之前都是她蠱惑我,並不是我心甘情願……

 

「所以,請妳相信我……」少年低頭湊向少女光潔額頭,留下純潔一吻。

 

這場景,這些話語,營造出唯美浪漫情侶相聚的場景,如果不是月光將一切照的太清晰,將少年的面容及他鬢角銀白映出些許滄桑

 

薛連丹險些驚呼出口,這少年就是那位少年書生呀!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從兩人的話語中判斷,似乎這對男女本就是情侶,但書生少年卻被妖怪少女所蠱惑今天帶了小女朋友就是要來澄心明志

 

怎麼會這樣?他緊張地將手中的資料夾握出縐摺,此時他也不知該如何反應,便只能眼送他們進入書院的長廊往庭院的方向行去。

 

載滿花朵的花樹在月光下發出微光,草地也罩上一整片銀白,花樹前方黑髮白膚的少女仰頭看著樹頂說話,隔得遠了卻是聽不清楚她的話語。

 

蟲鳴蛙鼓,微涼的晚風中淡香繚繞,這香味卻帶著絲絲苦澀,如打翻的過期香水般沉重。

 

薛連丹好不容易壓下湧到喉間的胃液,他前方的一對男女停步於草坪上,雙手緊張的交握。

 

隨著他們的目光,薛連丹看到在月下盛開的那株番茉莉旁站著那位妖怪少女,她原本精緻的妝容卻是憔悴如被雨打皺的花容。

 

她似乎站了很久,風吹起她層層相疊的裙擺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響,驚醒了在月下深情相望的情侶。

 

阿華這時也注意到她,忙跑到她面前張手擋在她的面前。

 

「不可以!為什麼不聽我說話?不要相信他的話,他是騙妳的……

 

妖怪少女移動腳步,阿華睜大了眼,花妖像是看不到她似的直接便從她身體穿過,彷彿只是道幻影,逕自往少年書生的方向行進。

 

當她穿過阿華的時候,像是同時也將她的力氣也都抽走,阿華終於站立不住緩緩跪落草地上,無法抑制顫抖。

 

花妖繼續往那一對戀人的方向前進,少年書生一驚便將恐慌的小女友護在身後。

 

「我是來和妳說清楚的,」他的眼神冰冷堅定地望著她:「我不會再被妳蠱惑了我早就有喜歡的人

 

「她是和我一樣的人,不是妳這樣的妖怪。」少年書生張口吐出殘酷字句。

 

那妖怪少女的面容漸轉悲淒,臉上妝粉層層剝落露出底下乾淨素顏。她的身子搖晃了一下,卻仍是往前跨了一步,伸手向他。

 

「我怎麼可能會蠱惑你……我最不可能蠱惑的就是你呀

 

「閉嘴!」那書生少年將身後女孩護的更緊,大怒:「怪物,別過來!」

 

怪物?」那妖怪少女停步,眼底的情緒動搖,嬌弱的身體搖搖欲倒。

 

「是的,怪物。」那少年一字一字地緩緩說:「人妖不兩立,只要妳是妖怪,我們永遠不可能有結果。妳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那少女張大了眸,眼中原有的柔情如潮水退去,薛連丹似乎聽見了心碎的聲音,那麼響那麼清亮,像散落一地的風鈴般發出令人心驚的破碎聲。

 

薛連丹一時反應不過來同一時間站在草地上花妖少女便有了變化。

 

一瞬間,她那繁複如花瓣重重疊疊的粉色衣裙就退去顏色,皎如霜雪的白色杉裙在風中搖曳著,發出細碎如紙片翻動的沙沙聲。

 

她身後的花樹顫抖如風中火炬,滿樹繁花不斷盛開著,從鮮豔的紫花到清純的粉花,粉色花朵再很快地轉白,最後成為秋初的落雪簌簌而落。

 

花樹下,那位妖怪少女的面容蒼白如將融的春雪,白雪般的花瓣飄落到她的髮上,衣裙上,於是地上積了沒有溫度的雪,不斷飄落的白花遮去了她的面容也掩去她眼中的絕望。

 

阿華終於停止顫抖,她奔到花樹旁,雙手按在樹幹上惶急的喚道:「不要再落了不要再落了……不可以就這麼順著那個人類的意願……

 

芳香的花瓣堆在她的頭上、髮上,將烏髮染上超齡的風霜,阿華抬頭對著樹頂一遍遍地發出請求,花瓣如雪落得越快。

 

她退了兩步,轉身向那被落花包圍著的妖怪少女,伸手握向她的手腕:「拜託妳……不能放棄,活著肯定還會有更美好的事情……不能相信人類的話!

 

「太晚了。」那少年的聲音是缺乏情感的冰冷。

 

在阿華碰到那少女的一剎那,她就碎了她虛幻蒼白的身子就在一個輕微的碰觸下,散成一地殘白落花,風一吹化成無重量的殘雪堆積在阿華的腳邊。

 

指尖染上的清香未退,燦麗花容卻再也挽不回,阿華仍是保持著伸手向前的姿勢,但身前已是空無一人。

 

阿華怔怔地收手,抬頭望向失去花朵的空枝。

 

「阿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薛連丹跑到阿華身旁剛才所見實在如一場幻夢一點也不真實。

 

阿華蹲了下來,捧起滿掌雪白花瓣,低語著:「我去查了,那個符號是三清的標誌,那傢伙根本就不是書院生,而是三清學舍的學徒。這是個陷阱,這是他設下的騙局

 

三清?」

 

難怪他覺得有些眼熟,那是三清學舍天圓地方的院圖。

 

所以這裡是三清院生狩獵的地方?那這位少年其實是在這裡狩獵妖怪的術士!

 

躲在少年身後的少女掩口打了個哈欠,嬌問:「我演完了,可以回去補眠了吧?時間很晚了呢!」

 

 「伶子,辛苦妳了,妳可以先走了。」

 

灰髮少年不再看她,脫去虛偽的表情,他的氣質有了很大的轉變,他就如脫鞘的利劍般,露出金銳冷傲的氣韻,那是把淬煉過的利刃。

 

他瞇著銳利目光看著滿樹空枝,似乎在找著什麼。沒多久他的嘴角微揚,往枯死的花樹大跨步而去。

 

薛連丹猛地擋在他身前,警覺地問道:「你要什麼?不要再碰她……

 

話未完,重拳擊在他胸腹間,薛連丹痛得倒地辛苦地嘔著胃液。

 

「只會講空話是沒有用的,」那少年將他踢到一旁,冷笑:「如果要讓人聽你那無聊的長篇大論,那也要你的拳頭夠硬,才能讓人停下來聽你說話……嘖嘖,這點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經過阿華身邊,他頓了頓,冷酷地說道:「老實說,我不介意打女人,可是我並不喜歡這麼做。」

 

順便放出重重殺氣,壓得她一陣呼吸不順。

 

「她知道、她其實一直都知道,你只是在騙她。」

 

阿華壓低聲音說道,少年背對她停下步伐。

 

「所以?」

 

「可是……她說這是你所希望的結局,她說她很幸福。」阿華抓起一把殘花,不甘心地收緊在掌中揉成一團。

 

「哼。不過就是個妖怪。」

 

不再理身後兩人,他走到已經的花樹下,從懷中取出玉瓶,將枝枒上紅艷的花果摘下放入玉瓶中。

 

「這果實名為「絕望」,劇毒。」少年臉上浮起捉摸不清的笑:「這是我辛苦設的局,才得到的果實,就當你們賺到了,我摘不完的你們也可以留一些,說不定將來會用到。」

 

他拋高裝滿果實的玉瓶,一把接住,怡怡然地走了。

 

薛連丹跪在地上,嘔乾了胃液,但那股帶著血氣的濃香卻仍是在鼻端徘徊不去。他看著阿華面無表情地抓著一把殘花,低垂的視線裡看不出絲毫溫度,他開口想說話,卻是滿嘴苦澀。

 

他現在明白了,那個灰髮書生不是書生,他只是要騙得花妖少女結出劇毒的果實。

 

他先讓花妖愛上他,然後又讓花妖絕望,只為了她死去後所結出的果子。

 

薛連丹不可置信的看著滿地花瓣和死去的花樹,他無法相信會有這麼可惡的人、這麼過分的惡意,那個人根本就不將妖怪當成人看!

 

他記住了這個灰髮的道士,他以後一定、一定會找機會報這花魂之仇的!

 

「我們走吧。」最後,他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阿華站了起來,眼中凝著複雜的光,薛連丹知道他自己也下了同樣的決定。

 

他需要一個能夠信任的戰友,有相似背景的阿華是最佳選擇。雖和阿華不熟,但他們確有很多相似之處,不知為何,他直覺感到他能夠信任阿華,她會是能夠以性命相交的同伴。

 

「學伴?」他伸手。

 

他知道他無須說太多,阿華自然懂得他的意思。

 

阿華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儘管沒有跟他握手,終於點頭:「嗯。」

 

於是,他在學府裡有了第一位能夠信任的戰友。

 

事情就這樣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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