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6/04

聚水坪夜話 二十五 新同學

這是個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的漆黑夜晚。

小小的人魂,總會在這樣的夜裡悄悄來到海坪上。

發著微光的人魂安靜地朝著海坐著,一動也不動,對於身後一大群充滿敵意的黑影恍若未覺。

小臉龐上一雙茶色的眸子有著固執的情緒,她看著來來去去的浪潮,彷彿可以永遠坐在這裡化為石雕。

石影出現在聚水坪上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他往暗處一瞥,黑影紛紛在他的目光下又復隱入黑暗中。他暗暗嘆了口氣,阿華這樣看起來像隻守門的小狗都不像貓了。

「阿華,你每天都來,不累嗎?」他用袖子當扇子搖了兩下,金眸黯淡地打了個哈欠。

女孩不理會他,還是那樣近乎石化地看著波湧的海面。

於是他乾脆在她身後找了個平坦的地方躺下,支著頭小寐。

他實在很累了,又是需要很多睡眠的種族,如果不是小貓每個晚上都固執跑到海坪上像隻守著門的小狗,他早就回到深海補眠去了。

「石影叔叔,」黑髮的女孩兒突然出聲:「你說,隴傷的很重嗎?會不會就不醒了?」

女孩終於開口說話,他緩緩坐到她身旁一起望向漆黑海面。

「他只是需要很長的睡眠,不會有事的。」

「會睡很久嗎?」

「短則三、五十年,長則三、五百年,渥萊君傷得很重,他確實也需要時間來癒傷。」

小女孩又抿著脣如緊閉的蚌殼,纖細的眉頭微微皺著,似乎在思考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 

每次開學前回到這個又濕又熱的島國,喬都會有一整周的鬱悶期。但是只要母親陪著自己回到台灣,那一點小小的鬱悶就不算什麼了。

然而這次剛回來還來不及調整時差,就有讓他會睡不好覺的客人帶著行李按響門鈴。

「阿姨,打擾了喔。」

女孩比喬高了一個頭,兩條辮子又黑又亮,她有雙漂亮像是小動物的眼睛,曬成蜜色的肌膚讓她和其他人都很不同,兩頰上的高原紅更讓她更討人喜歡。

「你是白芷吧,我聽你父親說過了,快進來。」喬的母親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小女孩。

「你來我家幹嘛?」

喬擋在門口不讓她進來。就是這個女孩兒上回讓他在山上迷路又恐嚇他,喬還記得她有兩個綠色的小跟班,如今一見到她便緊張地往外張望怕他們就躲在外頭等著衝進來嚇人。

然而白芷只是直直地盯著他看,喬就受不住壓力退到一旁。

小女孩提著沉重行李進門,管家忙接過女孩的行李並送上和藹的笑容。

「為什麼她跟我們一起住?」喬驚愕到忘了自己對管家說的是德文。

女孩不理會他,只是好奇地悠轉著。

「這是什麼?」她好奇地敲了敲電視螢幕,將黑色螢幕當鏡子照。

「這椅子好舒服!」她好奇地摸了摸沙發,學著夫人的模樣坐下。

「這裡是我家不是你家,你給我出去!」喬終於怒了,對著白芷用中文大叫。

喬的母親輕斥:「喬,不可以對客人沒有禮貌。白芷的父親在山上幫了我們很多,如果不是他們的話你恐怕沒有辦法這麼容易回來。」

喬看到白芷縮在母親身旁對著自己吐舌頭,氣到說不出話來瞪著自家管家看,就知道管家帶他下山前一定和妖怪村長有協議,也難怪妖怪村長當時對他好到讓他不自在,甚至還讓他們的人背他下山。

「我不要跟她一起住!」

明明這傢伙就是害他在山裡迷路的罪魁禍首,如今卻以恩人的姿態出現,但母親卻沒有注意到只是親切地引著女孩到她的房間。

竟然是最好的那間客房,而且還在他房間的隔壁,喬站在門口氣到發抖。

「喬,可以帶白芷去浴室嗎?皮爾已經將洗澡水放好了。」

「為什麼不是皮爾帶她去?」

管家在後頭歉意地笑著,很抱歉他不會說中文。

「喬,要和客人好好相處,不可以沒有紳士風度。」

紳士?對一個小蠻女要有什麼紳士風度?然而喬看到女孩那雙又圓又黑的眼睛,卻不由自主發抖,猶如被蛇盯著的青蛙一樣無法反抗。

於是他領著客人來到浴室一指,卻見女孩好奇地在門外探看許久,這才蹦蹦跳跳地進入浴室將水潑的到處都是。

「為什麼出來的水是熱的?」

「你的為什麼好多。」喬煩躁的將門關上:「趕快洗澡,髒兮兮的讓人討厭。」

「為什麼要關門?」她打開門問。她就是不懂洗澡為什麼要在這麼一個小小的空間裡,又為什麼得將門關起來,她平常都是在小溪裡洗滌順便玩水。

「廢話!不關門會被人看光!」

「看光又怎麼樣?」

「很丟臉。」

「為什麼很丟臉?」女孩將上衣脫掉露出纖細的背,喬馬上轉過身不敢看。

「你好奇怪。」白芷將衣物脫下丟到一旁,她就是不懂裸體有什麼好丟臉的。

喬聽到她跳入浴槽中的聲音,很快回身將門關上,便不再理會她躲回自己的房間裡。

由於太過沮喪,喬躺在床上連晚餐都不肯吃,直到母親和管家都入睡了,他才餓到受不了起身到廚房找東西吃。

然而當他經過客廳時卻聽到人聲,他繞過去一看,只見客人躺在沙發上拿著遙控器轉台,注意力不在電視上明顯只是在玩遙控器罷了。

他手裡拿著餐盤僵在原處,實在是女孩半躺在沙發上猶如一隻饜足的黑豹卻仍是週身透出威脅感,她玩著遙控器的模樣就像是狩獵者耍玩著獵物一樣。

「太好了,消夜!」白芷一看到他便跳下沙發從他手中取走餐盤。

「明天是上學第一天吧?我等不及了,明天你帶我去吧。」

「為什麼我要帶你去?」喬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大怒。

「你好可愛啊,連生氣起來都像是小貓咪在叫。」白芷將手放在臉頰邊做出爪子的模樣:「喵喵~」

「你這個……」喬氣到說不出話,平常教養太好讓他罵人時找不到詞彙。

「嘻嘻,小貓咪想看獅子是怎麼生氣的嗎?」

白芷跳下沙發朝著他走來,突然喬眼睛一花,女孩纖細的身形被巨大的獅子所取代。獅子足有兩個他高,週身皮毛如同成熟稻米的金黃,走動時肌里分明,一雙眼鎖在他身上讓他全然無法動彈,只能瞪大了眼睛不敢喘氣。

巨大的獅子走到他面前,莊嚴的大臉就快貼到他的臉上。喬的雙腿抖得幾乎站不住,只能任憑巨獅張口對他發出恐怖的咆嘯,從血盆般的獅嘴中的吐息噴在臉上讓他終於站不穩跌到地上並抱著頭往後爬。

「哈哈哈哈哈!」

  銀鈴般的笑聲又復出現在沙發上,等喬放手顫顫抬眼時已見黑辮的女孩在沙發上笑到打滾。

「你真可愛耶,一點小小的幻影就可以將你嚇成這樣……等一下,你在哭嗎?你在哭吧!」

喬終於受不了了,他跛著腳衝回房間將門重重摔上。

▅ 

喬難得第一堂課準時出現在課堂上。

家裡的客人一大早就將他從床鋪挖起,明明睡前他還鎖了門,那傢伙卻能一天便和管家達成某種共識來替管家叫他起床,明明他們一老一小就語言不通!

  他早上一睜開眼看到一張笑吟吟的臉對著他,嚇得他馬上從床上跳下還不穩摔倒,實在是這位小魔頭讓他的恐懼深植。

「皮爾伯伯要我來叫你起床。」

「騙人!你們明明語言不通!」

「你真是個笨蛋,只要真誠,不需要語言便能互相理解。」

「你根本就不真誠!」

「你又懂什麼是真誠了?」白芷傲慢一瞥,喬得忍住不發抖。

於是他不情願地梳洗並被逼著吃完早餐,並被白芷拖著到學校報到。

白芷似乎對學校很感興趣,她穿起制服的模樣很可愛,同學們一下課便圍在她的桌邊問東問西,她也毫不羞澀地和大家聊天,這讓她一開始的人緣就極好。

喬氣憤地看著她露出燦爛的笑容,那傢伙明顯享受被眾人包圍著的感受。

他原本不打算繼續和阿華同桌,然而白芷這傢伙的到來讓他又主動坐到她身旁,畢竟兩人有過相同的經歷,他決定和阿華結成同一陣線對抗邪惡的女孩。

然而同伴卻似乎不太賞臉。

才過了一個暑假,原本比他稍高的同伴卻又抽高許多,阿華拉開的身高優勢讓他很在意。原本就寡言的同伴更加沉靜,看到白芷成為他們的新同學時一點也不訝異,或許說她根本就不在意。

「欸,轉學生?我們認識嗎?」

「轉學生就是那個白芷啊?」

「白芷?」阿華露出迷糊的困惑神情。

是白芷耶!那個在山上讓他們吃盡苦頭的蠻橫小妖女耶!

「就是那個帶著綠色小人將我們整的半死不活的傢伙……xxoooxxxooo……」說到激動處,他沒有注意到自己用德文罵了一大串。

然而看到阿華的表情他便放棄了,這位同伴根本就心不在焉,而且一大早便哈欠連連,無精打采宛如一株枯焉的小草。

算了,不可靠的同伴,果然還是只能靠自己渡過難關。

他看著那個討人厭的小妖女此時卻被同學們團團圍住,一副受歡迎度滿分的模樣讓他份外不悅,儘管去年剛入學時他也曾受過同樣程度的洗禮。

尤其他看到小妖女一副享受眾人環繞的模樣就更加不爽。

那個小妖女明明也才第一次看到電視,甚至下山前還不曾洗過熱水澡,十足十的土包子一枚,如果她露出適應不良的模樣他或許會感到平衡一些,但她一點也看不出離家來到陌生環境的不安,反而單方面的讓他壓力備至。

為什麼明明他是地主,卻要看客人的臉色生活?不知道要和她待在同一個屋簷底下多久,想到這他便感到有股濃濃的焦躁感。

於是為了觀察敵情,他第一次坐滿八堂課而沒有提早稱病離開。

可惜才剛開學,堂堂課都很無聊,他努力盯著白芷觀察,卻仍是他不小心昏睡了半天。他想白芷看到新課本應會露出困惑模樣,畢竟她沒有上過學,或許這個小蠻女還不識字,這樣他至少在學習上還佔有優勢。卻見白芷每堂課都拿起新課本從頭開始翻閱,也看不出她究竟是看得懂還是看不懂,就這麼翻完一整本書後將課本放在旁邊大打哈欠。

除了他以外,他注意到班長也在觀察這位搶走她風采的新同學,同仇敵愾下他對這位不熟悉的同學亦多了份注意。

下午一堂體育課,他以身體不好為由在一旁坐著。第一堂體育課只是點名以及讓同學們跑兩圈操場。新同學穿著運動服以及短褲顯露出她結實修長的長腿和健康均勻的身段,在一群鍛鍊不足的同學裏頭很顯眼。

原本只是普通的跑步練習,卻因為班長的競爭意識而多出點競爭的壓力。

兩人領頭越跑越快,跑到第二圈時已經有同學停下替兩人加油。只見班長跑得氣喘吁吁卻仍要追趕著前頭跑得飛快的新同學,而一旁的喬幫班長大人大喊加油到一半便發現了,相較於班長的拼命追逐,只領先幾步的白芷根本是好整以暇地在玩弄身後的獵物,就這麼故意不快也不慢地釣著身後追逐的同學,她保持的距離很微妙,能讓對方以為追得上卻又怎麼都差個一兩步的距離。

快到終點線時她才加快腳步將班長甩開,一到終點便輕鬆停下,也不看隨後到達終點隨即累得壓膝喘息的班長,笑吟吟地轉身對幫她打氣的同學們揮手致意。

喬氣得咬牙切齒,真是沒用的班長!看著似乎一滴汗也沒有流的小蠻女,喬恨恨地瞪了一眼在後方慢吞吞地跑步的阿華。明明他就常看到她在海邊跑來跑去,跑起步來應該和小蠻女有一拚之力,卻這麼一副缺少企圖心的在後方蝸牛步。

一整天看到小蠻女在學校如魚得水的模樣,甚至到下課前她已經有了一群小粉絲兼跟班圍著她轉,他的心情就美麗不起來。

可惡!當管家開車到學校接他和白芷時,他煩躁地皺起一張漂亮的小臉,當管家詢問是否順道送阿華小姐一程時,他心情很差拖著管家走,誰管那個不合作的鄰座?

等他們回到家時,白芷一下車便走在他前頭往屋子裡奔去,步伐輕快得像隻歸巢的雲雀,然而鄰近門口時她卻突然停步。

喬因困惑卻加快腳步來到她身後,只見她停頓半晌,用手指將辮子拉得凌亂,這才開門進入大廳。

喬的母親坐在沙發上閱讀,一見到兩個小朋友便放下手中書本迎上。

「開學第一天還順利嗎?」夫人露出暖如三月櫻的微笑。

「嗯!」白芷燦笑點頭,伸手抱住夫人的手臂,像隻多話的麻雀一樣將一整天的大事小事都鉅細靡遺地說出,甚至平淡無奇的校園生活在她講述下像是驚彩的冒險一樣。

這傢伙去當說書人算了!喬在一旁不滿扁嘴。

喬的母親聽得津津有味,白芷越說越起勁,健康的小臉因興奮沁出一層淡淡的紅。

等她說完,夫人整了整她凌亂的額髮,微笑:「你這孩子,玩到頭髮都亂了。」

於是夫人拿出梳子替小女孩重新綁髮。她讓白芷倚在她身旁,將她的長辮解開細細梳理。一開始白芷還顯得頗害羞,不久便閉上眼睛任由夫人用她那雙柔軟的手為她梳髮結辮,舒服地如同在陽光下曬暖的貓咪一樣。

喬看她一臉滿足的模樣,卻更生氣了,原來她故意將辮子拉亂就是為了這個!

喬氣憤於她搶走了母親的注意力,更討厭她的機心。

他跟她槓上了!他絕對、肯定、一定要找出她的弱點,讓她知道,文明世界不適合像她這樣的小蠻女,她應當滾回歸她的山林裡才對!



「哇!好棒的便當!」

「顏色好漂亮!白芷的阿姨好會做菜!」

「三層便當還有飯後甜點,白芷太讓人忌妒啦!」

一到中午時間,白芷的桌旁圍著幾位剛交上的朋(ㄍㄣ)友(ㄅㄢ),她們對著白芷自帶的便當露出艷羨神情。白芷則是得意洋洋地將便當依序打開排放桌面,大方的和小跟班們一起分享這頓豐盛的午餐。

阿華看到鄰桌也有一模一樣的便當,不時引來旁人羨慕的眼神,只是有著同樣便當的兩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表情。

就算再豐盛擺設再美麗,便當還是只是個便當,原本喬想利用午餐和午休時間讓管家載他回家用餐,然而昨天傍晚當白芷對他母親撒嬌說不想吃學校的營養午餐,而母親答應替她準備便當時,他本著輸人不輸陣的精神也要求母親為他準備便當,他也要在學校用餐!

於是乎他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放棄了餐盤和飯後茶點,坐在壅擠的教室裡,委屈地吃著全部擠在餐盒裡的食物。

不過看到鄰桌阿華那份一點也不營養的營養午餐,他總算心情好一點了。

他攤開餐布放在腳上,拿起刀和叉卻不知從何下手,直到阿華指了指他的筷子,他才不情願地放下刀叉拿起細細的筷子。

「你該不會--不會用筷子嗎?」鄰桌多事的問。

「誰說的!」

他用拿筆的手勢拿起細細的筷子,果然引起鄰桌的竊笑。就是這個原因,他才婉拒其他男同學的邀約,執意待在自己的位置上孤單的用著午餐。

最後他還是重新拿起刀叉,盡可能優雅地進餐。

白芷那桌不時傳來愉快的笑語,喬切香腸的動作因此多了點洩憤的手勁。都是那個可惡的小妖女!害他得這麼委屈的吃著放涼的便當!

他吃幾口就放棄了,將便當收起,冷眼看著鄰桌將那份怎麼看怎麼難吃的營養午餐吃完,這才從餐袋裡拿出另一個便當。

「我的母親要我給你的,她說她順便做的,不用謝。」他嘴角微彎。

阿華瞪著他手中的便當,這傢伙一定是故意的!直到她吃完才將便當拿出來,還一副施恩不求謝的態度!

她皺著鼻子將三層便當接過,就算肚子已經飽了,她還是不願意浪費夫人的好意。就是再飽也得吃光!

於是午休鐘響起,阿華剛將最後一塊甜點塞到胃裡後臉都快變成綠色的。三個便當三種心情,鄰桌的狼狽看在喬的眼底,他的心情總算好了一點。

喬繼續觀察大計。

新房客入住一周後,喬注意到小妖女除了第一天上學翻過課本,之後就不曾再碰過課本了,每天上課都在底下偷看從其他女同學處搜刮到的漫畫。下課回家後也不曾見她溫書或寫作業,作業一率交由眾多跟班寫,她連動根指頭都懶。

在喬的家裡,白芷就像是個小公主一樣,大方的將喬家當成是自己的城堡。

她很愛看電視。一回家就占著電視,將手中的遙控器當成某種電動玩具耍玩。無聊時還會從書房的書架上隨手抽本書翻閱,也不知道她究竟看的懂還是不懂,她翹著腳窩在沙發上翻看大英百科全書就像在看本時尚雜誌一樣。

喬討厭這位嬌貴的房客、更討厭母親對她這麼好。

而且喬早該從她看著電視的眼神中發現不對勁的地方。

周末一大早,當他睡醒經過客廳時,卻發現向來整潔的客廳竟然變了個樣。

地上鋪上報紙,上頭散落著各式零件,黑辮的女孩坐在中間像個廢墟女王。女孩纖細指間夾著一柄螺絲起子,電視外殼成為她身後無言的背景,就連一旁的音箱也躺在地上像是手術台上的屍體。

這個五十二吋的電視以及搭配的影院級音箱都是他和母親一起挑選的,如今卻莫名其妙被一個野蠻人拆成一地零破碎件。

「石頭管家!」喬終於忍不住提高音量。

白髮的管家出現,端著無懈可擊的優雅微笑:「少爺今天起的好早,早餐是法國吐司配紅茶,您要多加一顆荷包蛋嗎?」

「我不是要吃早餐!跟我解釋,這是怎麼一回事?」他指著在零件堆裡忙碌的女孩:「誰給她工具的?」

「夫人說,孩子有研究精神是好事,所以就允許白芷小姐讓她拆開電視機研究。白芷小姐答應過會重新裝好的。」

喬氣得發抖:「如果她沒有裝好呢?」

「少爺放心,我會收尾的。」白髮管家愉快地說:「少爺如果想加入,我可以多找出一套工具讓您跟白芷小姐一起玩。」

喬見白芷在昂貴的玩具堆裡顯得很愉快,母親和管家都寵著她的事實讓他心情更糟。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突然便對著她大聲說道:

「喂!我們來打賭吧!」

「喔?」白芷放下手中的器具,對著他一挑眉。

喬忍住想要逃跑的恐懼,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不顫抖:「如果這次的月考,我的成績比你的好,你就回山上去!」

「月考是什麼?」她扳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好啊,那是什麼東西都無所謂,人類的東西有什麼難的?那如果我贏了,就把你房間那台筆記型電腦給我吧。呵,你可以和你的女朋友一起上。」

喬慢了半拍才意會過來,大怒:「那傢伙才不是我的女朋友!」

「嘻嘻--就這麼說定了。」

白芷不再理會他,繼續窩回零件堆裡忙碌。

他氣沖沖地轉頭正對上白髮管家溫煦的微笑。「少爺要吃早點了嗎?」

「不,我不餓。」

他窩回寢室將所有課本都攤在地上,托著下巴研究該如何開始。

他翻了翻課本,小臉越來越頹喪,最後還是找來管家幫忙。

「皮爾,幫我找齊一到三年級的課本。」

就算是小學生也得按部就班將基礎打好,喬這時才開始後悔為什麼去年蹺了整年的課,若欲追到最新進度,似乎還有漫漫長路。

於是喬在國小四年級剛開學不久便親身體會到「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句話的涵義了。



喬每天都來上學後,阿華感到原本便不大的空間被這位鄰桌壓縮得更小了。

喬仍是維持著貴族習性,上課第一件事情便是將他那一大堆看起來就很貴的文具擺在桌上,就是作業本也堅持與眾不同,使用的是磅數較高適合鋼筆書寫的紙質。然而就算使用的是特殊訂做的作業本,阿華不禁感嘆,鄰桌的中文字還是沒有多少進步。

「這是果實的實?」

「不是!你需要一副眼鏡,這明明就是廣大的廣!」

阿華無言,這未免也差太多了,兩者唯一的共同點都是筆劃很多。

然而喬是一但下定決心便全力以赴的孩子,他尤其愛面子,他就是不要輸給那個在他家厚著臉皮蹭吃蹭住將他家當自家的小蠻女!於是原本翹課成習慣的混血男孩成了全勤的乖寶寶,不但每天的作業都會寫,甚至回到家還會花上大半個晚上惡補中文。

每周三下午的社團時間又開始了。

這次喬加入的是去年參與過的辯論社,不巧白芷也選擇這個高人氣的社團。

今年阿華仍是沒有選擇社團,直接到自然教室報到,協助自然老師整理新聞剪貼簿。

一個暑假不見,陽光青年的自然老師仍是老樣子,他的身上有股阿華所熟悉的氣味,但他一見到阿華便意外揚眉。

「阿華,在這裡站一下。」

自然老師幫阿華在自然教室的牆邊量身高,用鉛筆畫上一條線並寫下日期。去年的黑線已經有點距離,這正是孩子拔高的歲數。

「阿華一個暑假不見,長高不少喔,小孩子長得真快。」自然老師感慨地比了個高度:「我剛來這個學校時,阿華也不過這麼高而已,現在卻已經是個大女孩了。」

阿華對著牆上的黑線皺了皺鼻子,似乎對長高這件事不太開心。

自然老師似乎又想感慨兩句,阿華適時地轉了話題。

「老師,為什麼你看起來很累。」

男人摸了摸粗礪的鬍渣,苦笑:「我那位生病的朋友狀態不好,前一陣子休養去了。」

「喔。」阿華猜想,那個道士大概只是裝病遁逃,說不定是接了任務去別的地方欺負妖怪。

「我跟阿華說過吧,我的朋友有隻三色貓,因為朋友帶不走貓,就將貓留著讓我幫忙照顧。」他蒼白地笑了笑:「那隻貓雖然有著小爪子和肉球和不怎麼利的牙齒,卻是隻抓不到老鼠還會被老鼠欺負的傻貓,而且還怕黑,所以我就答應朋友每天晚上加完班改完作業後要去餵貓還有陪貓咪睡覺。」

「貓啊。」她不愉快地皺了皺鼻子。

「呵,阿華真的不喜歡貓咪呢。」

「老師為什麼很喜歡貓?」

「肉球很可愛,毛茸茸的抱起來很舒服~最重要的是貓咪超傲嬌的,觀察貓咪的習性很有趣的唷。」

「老師,還是我家的小黑比較可愛,下次介紹給老師吧!」

一說到狗,阿華的眼睛便亮起, 自然老師則是不自然地偏開視線。

「那隻黑色大狼狗啊……很、很有氣勢、的、的大狗啊……」

「對啊!」阿華開心道:「小黑就像個武士一樣,上次還有小偷被小黑咬斷腿,小黑最棒了!」

「……所以說我不喜歡狗。」林老師自言自語道。

「老師說什麼呢?」

「沒有。」他逕自斷了話題。

一時自然教室裡很安靜,只剩下阿華剪報時所發出的聲響剪開寧靜空氣。

「啊!老師,這期有個報導說,養狗的人會比較長壽喔,這篇要剪下來嗎?」

「不用。沒有科學根據的報導就不用剪了!」林老師彷彿在賭氣一樣,低低地又咕噥了一句:「明明就是貓比較可愛。」

阿華少見自然老師如此情緒化的表現,以為聽錯了:「老師,你說什麼?」

「沒什麼。」他低頭用紅筆寫字,一面問道:「阿華,你們班最近的氣氛似乎有點不同?」

「有嗎?」

自然老師頹然掃了她一眼,沒想到阿華小朋友遲鈍至此。

「你們班不是來了個轉學生嗎?」他提醒。

「你說白芷嗎?」阿華恍然。

剛上四年級,同學們都很興奮,終於可以在傳說中的自然教室裡上課。然而讓自然老師印象最深刻的,是從第一堂課便坐到第一排,有著一雙的烏黑大眼的辮子女孩,她的眼神讓他想到在草叢中盯上獵物的美洲豹。

她給人的印象是聰明且反應迅捷,而第一堂課對他來說是場災難。

第一堂課他先向同學們介紹自然教室裡頭的實驗器材,並嚴申自然教室裡的規矩。然而他原本就口拙,而第一排的白芷只要捉到語病或是言不盡處便會大聲駁斥,讓他一句話得分成好幾次才講得清楚,結果一開始最重要的訂立規則變了樣,班上秩序大亂,當下課鐘聲響起時,他頹喪地拎著燒杯和火鉗,還聽得底下的黑辮女孩對著同伴笑道:「自然老師太笨了,一點挑戰性也沒有。」

想到此,自然老師受挫地嘆了口氣。

阿華見自然老師心情不好,便想用手中剛剪下的報導來引開老師的注意力,上面正巧有老師喜歡的關鍵字。

「老師,這篇新聞很有趣喔!上面說到豹是貓科動物,老師不是最喜歡貓了嗎?那老師應該也很喜歡豹吧?」

「才沒有!」關鍵字終於讓他崩潰:「我最討厭豹這種生物了!」

「欸?」

她偏頭想了想,白芷同學的加入似乎讓班上的氣氛出現微妙緊繃,不只她的臨座有了改變,就連好脾氣的自然老師都有些心浮氣躁。

新同學的入學就如在平靜的水中投入石頭,漣漪擴散開來逐漸堆成拍案波浪。

然而此時新同學激起的漣漪還未波及到她,阿華掃過在牆上的那條黑線後將視線投入窗外濃綠的樹影當中,思緒卻已經轉往其他不相干的事情上,凝起纖細的眉頭。



新學期後的第一次社團活動,辯論社的氣氛就激烈到彷彿會隨時擦出火來。

辯論社的社團老師是位些許肥胖且有著雙下巴以及大肚腩的中年男子,由於外貌的關係,他又有著「安西教練」的暱稱。不但外表相似,社團老師的脾氣也好的沒話說,就算同學們公開這麼叫他,他也不生氣,只是笑呵呵地叫同學們要聽話並好好上課。

以往他每周都會出個題目,之後便在一旁靠著牆打瞌睡,任由學生們自由爭辯。

然而今年才第一次社團活動,社團的討論便熱烈到讓安西教練無法如昔補眠,而是坐在一旁笑得如大肚的彌勒佛,任由幾個學生互搶麥克風吵得不可開交。

這個鄉下小學的辯論社採取自由辯論的模式,並非傳統的奧瑞岡辯論模式,而是每次出題任由學生們自行選邊。講台為界,講台左方為同意方,講台右方為反對方,由老師選出的秩序員站在黑板前負責點人上台。

正反兩邊的同學可以隨意詰問。任何一人都能舉手發言,秩序員會將紙捲做成的麥克風交給被選中的同學上台發言,闡述自己的觀點後,對手方再討論後推人上台回應。

喬班上的班長,綽號「公主」的女生也是辯論社員,她向來深受安西教練喜愛,所以每次都被指名作為秩序員。

第一次只是牛刀小試,老師出的題目是:「小學生該穿制服上學嗎?」

白芷一開始就選反對方,於是喬直接便站到贊成方,除了他以外,還有同班的眼鏡仔王家瑋,那是另一位他認識的同學,班上的三好學生之一。至於三好,是好乖、好聽話、好好騙,喬在內心所下的註解。

他向來都不喜歡像是王家瑋那樣的呆瓜同學,不過此時只要能多個戰友就要好好抓緊機會。

反對方幾乎都是白芷舉手發言,而贊成方則是喬搶著發聲。公主似乎注意到這兩人間的火花,便刻意將發言權交給這兩人,不久便從爭辯漸引發成吵架,社團的同學們唯恐天下不亂,在底下為兩人吆喝助興。

當喬在思考回應時,王家瑋不時會湊上來出主意。公主也會從台上傳紙條給建議。

儘管贊成方的人數較多且底下討論熱烈,贊成方卻很快陷入苦戰。反對方的主力白芷不斷反問「為什麼」,不是好奇提問的語氣,而是嘲諷般地將問題丟回給對方,而喬憤怒的是,他就是回答不了她的提問,時常讓這些問題梗在喉嚨間,吞下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

「為什麼這是對的?為什麼你們要遵循這些不邏輯的傳統?」

「好好笑喔,穿制服就會有秩序?那你們要不要順便上個頸圈和狗鍊,會更有秩序呢?」

白芷很快表現出她和其他同學不同之處。她沒有一般人類的常識,甚至將她天生喜愛衝撞體制的性格在辯論中展露無遺。

兩方人馬越炒越熱烈,最後鐘聲響起時兩人還在台上抓著麥克風互吼。

社團老師拍手止住爭吵,笑呵呵地贊了兩個對立方幾句,然後宣布下周的題目並讓同學們在紙上先選好邊。這是辯論社的傳統,提早一周公布題目,同學們可以在這一周內找資料來支持自己的論點,然後在次周的辯論社活動時提出自己的觀點。

白芷很快選了支持方,傲慢地掃了教室一圈便在小跟班的擁簇下離開了。

喬、公主以及王家瑋三人交換一個默契的眼神,同時選了和白芷相反的一方。

鐵三角陣線正式成立!



波濤洶湧,巨浪襲岸。

浪潮將黑岩舔的濕亮,白浪不停息地擊打礁岩,留下的白沫很快又被新的浪潮帶走。

小小的人魂又在月光顯現之時來到海坪,身後則是緩緩浮現於月色中的銀衣大妖。兩人彷彿有默契的同時出現此地,看著海坪的目光也同樣複雜。

聚水坪主人不在的時候,海坪便格外不寧靜,浪也特別狂暴。大浪有生命般一波又一波,一沖一刷間便帶來風雷之巨響,富含天地沛然之威,於是時常流連在聚水坪的小女孩也只得駐足遠處。

阿華對於聚水坪很熟悉,而被火鳥肆虐過的聚水坪已不若原本的模樣,東缺一塊礁岩,西多一大段裂隙,看在眼底著實心疼。

兩人默默的觀潮半晌,阿華首先開口。

「石影叔叔,今天老師幫我量身高,說我長得很快,可是我不想長大。等隴醒來,可能就認不得我了。」

「傻瓜,人類都是會長大變老的,等他醒來,你可能就是老奶奶了,或是只剩一具骨駭。對他來說,人類成長得太快,就如飄過眼前的棉絮或是海中的泡沫一樣,一下子就消失了,他也不會介懷。」石影殘酷地說出事實。

「這樣啊,那就沒關係了。」阿華想了想,又說:「我還是長大好了。」

「喔?」

「我想要快快長大,變的很強壯,這樣就能換我來保護他了。」

石影不語,只是用一種很深很沉的目光看著她。

一瞬不瞬,直到金眸中隱現閃閃淚光。

「石影叔叔,怎麼了?」

「人類的小孩子長得太快了--」石影撲上抱住她猛蹭:「阿華貓真是太可愛了~~」

「嗚--不能呼吸了--」

她奮力掙開並像隻受驚的貓和金眼的大妖拉開距離,引得石影不滿抱怨:「都這麼熟了,這麼疏離讓我好受傷!」

「那些才是你應該要小心的傢伙。」他的金眼往後一掃,許多黑影退入礁岩的暗影中。

原本聚水坪上的妖怪就不滿渥萊君讓一個人類女孩在他身邊悠轉,當聚水坪主人陷入深眠後,那些妖怪便顯出身影並對著人類女孩的背影張牙舞爪,如果不是他日日鎮守海濱,阿華小朋友早就被吃的一乾二淨了。

阿華貓明明就很敏銳,她不可能察覺不到積聚在海坪上的敵意。她仍是固執地出現在危險的海坪上,無視那些想一口吞掉她的混雜妖氣,像隻等著主人回家的貓一樣,一動也不動地,目光執著的望著黑潮暗湧的海上。

聚水坪主人不在的夜晚,夜黑且更加漫長。

浪潮不息,偶爾巨浪擊打岸邊聲勢之劇烈甚至讓他們站立之處顫動。但阿華仍是無驚也無懼地望著隱於暗影中的海,許久才幽幽地說了一句話。

「石影叔叔,不要擔心我,這裡是聚水坪,我很安全的。」

石影很想壓著額角嘆氣,她哪來的自信如今的聚水坪還對她友善?

不經意間躲在陰影中的黑影又探出頭來,奇形怪狀的妖對著人魂的背影發出示威性的低吼,直到石影的金眼掃過警告性的一瞥後才不情願地紛紛躍入海中。

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阿華真是個固執的孩子。

長夜漫漫,隴不在的夜晚,聚水坪上特別寂寞。

「隴……」他無意中輕語出口,卻在對上小女孩澄澈的雙眼時慌了。

「我、我、我、我絕對沒有直呼渥萊君的名……我是說、是說……」

冰冷的小手握了握他的手臂,便讓他像是舌頭被貓吃掉一樣,她的眸子澄淨明徹如無雲的星空。

「石影叔叔,我也很想他。」

「……」

直到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濃黑夜色當中,他鬆了口氣,金眸黯淡地望著海面許久,這才往後一倒,摔成一地影子消失在被暗影壟罩的岩岸。



「你支持還是反對核能發電呢?」

這句話成為三、四年級的新口頭禪,甚至有些同學會在見面時戲謔地問上一句:

「你今天反對核能了嗎?」

起因是這是辯論社下周的題目,喬和王家瑋以及公主討論後,決定集思廣益,除了找資料外並問他們身邊親友的意見。於是三人整日拿著筆記本到處問同學及其他大人的意見,因此將這個問題在四年級間推廣開來。

相對於他們的努力,白芷這個支持方相較下顯得莫不經心,仍是每天都在課堂底下看漫畫。喬懷疑這個小蠻女根本就不懂什麼是核能發電,她大概只是隨意選擇少數的一方。

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手下留情,他一本筆記本已經半滿,除了查資料外,他還到處問大人們的意見並寫在本子中做為參考。

他要打敗小蠻女,讓她說不出話來,看到她臉上出現羞愧的神情,要讓她知道並非世事都能如她所願。

相較下,鄰座的缺少企圖心就讓他頗不悅,尤其剛才考的兩首唐詩她一首都背不起來,作為友人他覺得很丟臉。

喬是個一旦下定決心便會全力以赴的孩子。這一陣子每天都用功讀書,就連周末也不肯外出,他原本就是個聰明的孩子,如今已經追上進度,就連最艱難的中文也不算太差。

國文課要背的唐詩也難不倒他這個半個台灣人,反倒是正統台灣人的阿華完全不行。

不過看她一臉疲倦,上課打瞌睡的時候還多過清醒的時刻,臉色比平時蒼白許多,他感到自己應該稍微盡一下好同學的義務。

「等下體育課我不想去上打算待在教室裡。要順便幫你請假嗎?」

阿華實在很困,眼皮彷彿被吊上重物,怎麼也睜不開。於是她便請喬幫忙請假便繼續趴在桌上小憩。

她一早起來便感到有點頭暈,早上的狀況還好,然而用完午餐後便四肢無力,蹲下再站起時眼前一片黑,爬個樓梯便喘,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疲倦。

於是體育課她第一次請假,趴在桌上額角隱隱作痛。喬看到她的臉色潮紅額角並沁出一層薄薄的冷汗,想問她一句還好嗎卻問不出口。

喬就是不曾關注過別人,向來都是周圍的人替他擔心詢問身體狀況,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關心。他在阿華的座位旁站了一分鐘,然後決定關注已經夠了,跑到黑板前拿起粉筆畫圖。

「嗯哼--」

熟悉的嗓音在教室後方響起,喬頓時從全身僵硬。

「請勿在黑板上亂塗鴉,等下我還要擦很麻煩。」白芷靠在後門涼涼地說。

她的神情慵懶渴睡,動作也透出貓科動物飽足後的懶洋洋氣息。然而即便如此,被白芷如此盯著,喬便緊張到很想轉身逃跑。

「為什麼--」

「我是值日生啊。剛剛班長說了,我得留在教室裡將黑板清乾淨,還有板擦要打一打,喔,還有講台要整理。」

喬被她看到發毛,拿起板擦將塗鴉擦掉。

「嘖、板擦都被你弄髒了。擦完順便幫我打板擦,弄完我要檢查。」

「你!」

「怎麼?」白芷彎起嘴角亮出一口漂亮的白牙。

喬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被白芷一嚇,原本不靈光的右腳更是一軟,一個不穩他的背撞上黑板。

「不要欺負喬。」卻是阿華站在桌前,臉頰潮紅並微喘著。

「哦?幫男朋友出頭嗎?」

阿華沒有理會她的挑釁,困惑地問:「你為什麼要針對喬?」

「我沒有針對他。我同樣看你不爽。」

「為什麼?」

「呵,你只會問為什麼嗎?」

然而阿華只是定睛看著她,一雙茶色的眼睛純粹如春茶,透著晶瑩的光澤。

「我知道。你只是很寂寞,我也很想念大家。」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然而細小的拳頭卻在身側揣緊。

「大山和森林,高山的草原和廣闊的天空。嗯,還有村長伯伯以及小矮靈。」

白芷昂起尖下巴。「你又懂什麼?不要妄加猜測。你以為你有資格同情我嗎?」

阿華微露困惑,額角的汗更多了。「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故意找喬的麻煩。」

白芷只是「哼」了一聲。

貓捉弄老鼠還需要理由嗎?她就是討厭喬這種城市花朵。

「不要來煩我。喬同學是你的男朋友吧?」

「是啊。」

「誰跟你是--」喬終於憤怒地站出來。

原來阿華在腦海中將「男朋友」和「男生朋友」畫上等號,當白芷臉露嫌惡時又加了一句:「而且我希望你也可以當我的女朋友。」

「這個笨蛋。」喬壓著額頭低語。

「……就算海都乾了、土地都裂開,我還是不會變成你的朋友,人類。」

然而她剛說完話就感到有人按住她的肩頭,她怒視對方,卻見到阿華按著她如抓住浮木,眼睛失去神采,臉色灰敗,額髮因汗而黏膩。

白芷將她托住,目光落在她的腿上,抿嘴。

她頭也不回地說道:「你!過來扶住她。」

「為什麼我要--」喬不悅地皺著鼻子。

「再囉嗦我就醃了你。剛剛她還挺身而出幫你,你卻要拋棄同伴?」

「我沒有!我就是討厭被你指使!」

喬臭著一張漂亮的小臉,慢吞吞地走過來扶住阿華,白芷總算空下手,突然便掀起她的裙子一角凝眉觀察,喬動了動嘴角卻還是沒有呼喝她這出格的舉動。

「果然--」白芷俐落轉身領路。「扶她跟上來。」

喬咬著牙讓同學的重量壓到他肩上,前方領路的小蠻女走得很快,他拖著隱隱發痛的右腳踝跟上,一面在心底埋怨阿華最近肯定吃太多。

最後來到保健室,保健室值班的老師讓虛弱且明顯發燒的同學躺下。

「大概是流感,多喝水多流汗就會好的,不用擔心喔。」值班老師結案。

白芷在一旁不屑地「嘖」了一聲:「你白癡嗎?不是流感,是萊姆症。」

「不可以罵人。」老師的臉色變了變,跑到旁邊翻書。

白芷低聲咕噥。「罵你白癡還算高估了呢。」

喬忍了忍,還是問了:「什麼是萊姆症?」

「萊姆症是由硬蜱,俗稱八腳蟲所引起的微生物感染,被叮咬二十四小時內拔除的罹患率不高,然而超過的話就很有可能會中獎。在平地被咬到的機率不高 ,不知道這位同學什麼時候被咬到的,只能說她是跟你一樣蠢的蠢蛋。」

「你怎麼知道這是萊姆症?」

「她身上的紅斑。」白芷將阿華的裙子掀開到大腿上,露出足有巴掌大的紅色丘疹,中央還有焦痂。

「同學,你以前也得過這個症嗎?」老師也湊過來看。

「哼。別將我跟這些蠢蛋相提並較,我才不會笨到被咬還不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

她挑起一邊眉:「無聊時在書房將一整套大英百科全書翻過,那時看過這個病症。」

喬看了她一眼,擔憂地抿起薄唇。

還好之後阿華休息半天後便退了燒,腿上的紅斑也淡去。保健室老師要求她觀察兩天,若情況惡化便要去醫院看診。

只是阿華也沒有印象,究竟什麼時候被八腳蟲叮咬?近期她也沒有到山上或者林間閒晃,究竟什麼時候招惹到這種恐怖的蟲子?她想了許久,該不會去年校外教學時從山上帶下來的?

於是,她決定要花點時間將儲藏室打掃一遍,並仔細檢查所有衣物,看會不會找到那隻不受歡迎的客人?



暑氣正烈,教室內的空氣更熱了幾度,這就是此時辯論社裡的氣氛。

第二次社團活動,就在以喬為首的鐵三角陣線以及轉學生的對立狀態下展開,其他學生都決定座上觀,還有不少種類的零食悄悄在底下傳遞。

首先上台的是在制服外還加著針織背心、短褲下是象牙色長襪的貴族小少爺。

喬的衣著一絲不苟、態度也一絲不苟,手中一疊厚厚的資料,上台念了幾段關於核能電廠的負面新聞,言詞鏗鏘有力,抬著白皙的下巴,漂亮的眼睛環顧教室,偶而視線掃過白芷時,便多出一份綽綽逼人的氣勢。

儼然一位小小反核專家,底下的同學們聽得出神,隨即跟著情緒激昂的演說挑起反核情感。就連原本不懂為何要反核的同學也不禁用力點頭,核能真是萬惡之源。

只是白芷從頭到尾都貌似無聊地將下巴放在相交的手背上,嘴角噙著嘲諷味道的彎度。

反對方闡述論點結束,喬下台時挑釁地看了白芷一眼,同學們也紛紛伸手和他擊掌。

輪到白芷這唯一的支持方上台,同學們都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

「我不反對核能發電,而且--」她目光冷冷地掃了台下一圈:「你們這些人有資格反對嗎?」

她跳下講台「你!」她伸手指著第一排的同學:「你平常用電嗎?」

被點到的學生為她氣勢所逼,愣愣地點頭。

「你、你和你呢?」她又指了幾位反對方的學生:「你們不用電燈、電腦和手機嗎?你家不用冰箱洗衣機?不用用電鍋煮飯?」

有人忘了手裡的薯片,就這麼木頭人似一愣一愣地盯著她看。

「你呢?」她轉向喬。

「那又怎樣?」

她不理會他,淡然地走回台上,纖細的小手拍在講台上。

「大家知道我住在山上吧?我曾經和伙伴一起偷偷從山上溜到台中,台中的空氣很糟,我的夥伴都受不了,覺得鼻子快爛掉了。靠近海邊的地方有個很大的、像是工廠的地方,後來我才知道,那是火力發電廠,你們知道吧?你們用的電,大部分就是在那裏製造的。」

「那裏有很多巨大的煙囪,臭死人的煙從煙囪裡冒出來,從不間斷。我還在港口看到載滿媒的船,一天就來了四艘這樣的大船,」她的視線鎖住所有人的注意力:「滿滿的、滿滿的都是黑色的媒,而這些媒都進了火力發電廠,燒啊燒、燒啊燒,白煙從煙囪裡從不間斷的飄往天空。所以你們才會有電可以用。」

她雙手重重拍在桌上:「為了你們要用電, 天空都變成灰色的,落下來的雨都變成酸的。如此浪費電的你們,有資格反對嗎?」

「老師上課,你們有在聽嗎?火力發電比核能發電的比例更高,如果不用核能,你們就要燒更多媒,這樣你們就會高興嗎?」

班上同學噤聲,許多人不安地將目光落在帶頭的三位同學身上。

白芷露出嘲諷的微笑。「你們這些人類真是奇怪。一面用電,一面又抗議電被製造出來,一面丟垃圾,又抗議垃圾怎麼處理。」

「哼,你們就繼續丟垃圾吧,我支持你們!總有一天,我要將你們製造出的垃圾全都堆到你們的大城市裡,讓台北市淹沒在垃圾中,讓你們試試看生活在垃圾堆裡的感受!我也支持你們的核能發電,還有最好將核廢料就埋在台北、埋在這裡的地下,房子就蓋在上面,反正台北寸金寸土的,上面要蓋幾層樓都可以。」

「我完全支持核能發電喔,只要你們將核電廠蓋在你們的大城市正中央,然後將核廢料就埋在你們的腳下。我白芷,完全支持以核能發電取代火力發電。」她下了結論。

終於有學生反擊:「你不也是個奇怪的人類,你也用電,也製造垃圾。你有什麼資格批評別人?」

「哼!我和你們這些軟弱的人類不同,別將我跟你們相提並論。我比人類高貴多了!」

群情譁然。

然而她的非人宣言並未引起多少對她身分的疑惑,而是引起了兩極的反應。

公主一派表示:「她的腦子肯定有病!」

另一派則是:「轉學生太帥了!」

白芷原本就是個美麗的女孩,蜂蜜色的肌膚,修長的四肢,尤其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很吸引人,非人宣言反而讓她的人氣更增,甚至在學校裡悄悄出現後援會。

那次辯論就在混亂中不知所云的結束了。

喬更加討厭白芷,明明她就文不對題,結束時還一副贏了的嘴臉讓他氣到晚上睡不著覺。

他花更多時間讀書,他決定要在月考中贏過她,將那個自以為是的小蠻女趕回山上去!

兩天後趁空閒的時候,喬問了鄰座關於辯論題目的觀點。阿華乍聽到這個題目,只是攢起纖細的眉,思考了很久。

「我不知道。」

「什麼叫你不知道?」

阿華表達能力不好,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她知道世界不只有黑白兩色,更多的是介於其間的灰色地帶。要拒絕些什麼,就要有失去什麼的準備,還有必須要付出什麼來填補拒絕後所產生的洞。贊成與反對,辯論上必須選邊在她看來太過輕率,或許也是她不懂必須要選邊站的思維。

「我想我同意白芷。我討厭核能,但是我無法說我拒絕核能。就像是我討厭塑膠袋,可是沒有辦法拒絕塑膠袋一樣。」

「這是什麼邏輯?」喬斥之以鼻。

剪報時,她看過一些相關報導,她想了想,用很慢且有點艱難的方式說出來。

「我記得火力發電佔百分之七十五,核能佔不到百分之二十。核能就像塑膠袋一樣,人們一邊用一邊罵,卻又還是一邊用個不停。這不是很奇怪?」

「你倒是記的滿牢的,明明國語課要背的唐詩一首都背不起來。」喬不滿地皺了皺鼻子。

「……」

「你和白芷真是氣味相投啊。」

「……是嗎?」

「這是反諷!這也聽不出來嗎?笨蛋!」

「為什麼喬這麼討厭白芷?」

「這不是廢話嗎?」喬氣呼呼地轉過頭。「還有你到底和我是不是同一邊的?」

「……」

又要選邊嗎?她暗暗在心底嘆了口氣。

「你也要加入賭約,要更用功才是。」小少爺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

喬曾經跟她提過他和白芷之間的賭約,就是那個以月考成績為賭,若白芷輸掉賭約就得回山上去的約定。

「還有啊,你竟然還說想要她當你的朋友,你這個笨蛋在想什麼?」喬的手指都快戳上阿華的額頭。

「因為……白芷很像我的一個朋友。」

阿華最後這麼說了。



阿華最近總能感到窺探的目光。

不是童鬼、不是其他院童,而是什麼陌生的存在。然而她花了兩周打掃房間,什麼都沒找到,只清出一堆垃圾與灰塵。

清理過作為房間的小儲藏室後清爽許多,她在櫃子底學著院童的方式用玻璃瓶做了個簡易的陷阱,她不認為這麼簡單的陷阱能抓的到什麼東西,那是個就連最笨的老鼠也騙不到的陷阱。

沒想到下課後回到房間,卻發現陷阱密合,玻璃瓶裡有一團黑色的東西。

阿華困惑地從櫃子底取出玻璃瓶,放在桌上用燈打著看。

她趴在桌上讓視線與玻璃瓶相對,瓶身弧度讓裏頭的物體微微失真。

那團東西縮成很小的一團,上頭有像是頭髮的毛茸茸的東西,如果阿華沒有看錯,那東西似乎還有類人的裸露肌膚?

那團東西一動也不動,阿華好奇地搖了搖玻璃瓶,那團東西因此在瓶子裡滾了半圈。

然後跳起,小拳頭擊上玻璃平面。

黑髮白膚,三吋小人憤怒地對著她張牙舞爪,並吐出人類的語言:「退下!卑賤的人類!無禮的噁心畜生!」

阿華愣住,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

桌前的玻璃窗上倒映著小女孩的模樣,那是和玻璃瓶的三吋小人兒如出一轍的樣貌,唯一的區別,三吋小人一身不掛,雙手插在腰上憤怒到臉都皺起怒紋。

「你是誰?」

「卑鄙的人類!你沒有資格問你老子的名字!快放我出來!」

「你吃東西嗎?」阿華很怕會餓到她,決定晚點塞點麵包屑進去。

「混蛋東西!別用人類的食物來污辱你老子!」

「老子是什麼?」

「老子就是生你的畜牲!」

「喔,原來你是畜生啊?」

「你才畜生!你老子沒有教你這個畜生怎麼和長輩應對?」

三吋小人跳腳,阿華覺得和她好難溝通。雖然和她有著相同樣貌,但三吋小人的語氣和壞脾氣都讓她感到對方至少是叔叔伯伯的年紀。

她側頭想了想,問:「你是跟著白芷一起來的嗎?」

「不准直呼公主的名,你這個卑鄙的尖針真沒有家教!」

「卑鄙的尖針是什麼?」

「就是下流、陰險、老子最討厭的那個寄生蜂的針!」三吋小人用細細的拳頭敲著玻璃:「你這個噁心下流的蜂針快放我出去!」

「你不要變成我的模樣,我就考慮看看--」

「做不到。」三吋小人頹然坐下:「老子才不想長的這麼噁心醜陋!都是你這個卑鄙的尖針害我的!都是你的血!下流又噁心的人類的血!」

阿華試著從他的話語中解謎:「你吸了我的血,所以變成我的樣子,你的意思是這樣的嗎?」

三吋小人後悔的槌地:「原本老子只打算喝一口,結果不小心喝多了,可惡!」

該說可惡的是她吧?「你就是上次吸我的血的八腳蟲!」

「無禮又卑鄙的人類!低等的尖針竟然用骯髒的血來引誘老子!這是預謀、是陰謀!故意害老子變成這種醜陋的樣子!」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阿華強忍著抓起玻璃瓶用力搖晃的渴望。老師說欺負小動物是不對的,然而眼前的狀況讓她很想拍扁這個怪異的生物。

「白芷知道你在這裡嗎?」

「你這個不懂禮貌的可惡傢伙,不可以直呼公主的名字!」

「那、白芷公主?」

「你這個卑鄙的人類!太噁心了!不准用你的髒口稱喚公主的名!」

阿華覺得和這生物無法溝通,而且她也有作業要趕。

「你這卑賤噁心的尖針要做什麼?不准將老子關在這裡!這什麼!退下!不准丟那東西進來!」

「這噁心的東西是什麼?老子只喝血!老子不吃人類的東西!」

阿華不理她,將餅乾碎片丟進玻璃瓶裡,又找來抹布和橡皮筋封住瓶口。當三吋小人太吵的時候,她便將玻璃瓶放到儲藏櫃的角落用衣服堆濾掉噪音。

白芷公主嗎?阿華咬著筆頭思考。

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個不友善的客人,是否交回給白芷公主呢?她壓著額頭想了想,卻想不到遇到這種情況該做些什麼。

當她開始寫作業時,儲藏櫃裡不友善客人便暫時被她遺忘。



白芷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連高年級的學生都知道有這麼一位轉學生。

而她本人也似乎很習慣作為眾人中心的注目,應該說享受,她的姿態高傲,言詞尖銳,不只高年級生都敢挑釁,連老師被氣到摔筆的例子還不少,就連人氣不弱的帥哥自然老師,在她面前也彷彿低了一大截。

就如這堂自然課,白芷和小跟班們坐在第一排卻旁若無人地聊起天來,自然老師敢怒不敢言,散漫的氣氛充滿整個教室,於是其他同學也都漫不專心地在底下做自己的事情。

也曾有老師對著她拿起竹鞭,然而當白芷彎著眼睛露出無辜的笑顏,那麼天真、那麼無辜,側著頭像隻困惑的小動物,不懂獵人為何對她舉起弓箭,老師們便失去了憤怒,渾然忘了這女孩其實是個小惡魔。

喬一直注視著她,沒有錯過她底下那抹狡猾的笑。他清楚的意識到,白芷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甚至能夠將大人也玩弄在手掌裡。除了老師,就連他的母親也被她欺騙了,沒有人認清她的本質是多麼邪惡!多麼野蠻!

他快受不了了。和她同在一個屋簷下的他格外清楚。她吃水果時不用叉子用手拿,還喜歡橫躺在沙發上吃零食,一點規矩也沒有!一回家便將書包亂丟,書看完了便隨手丟著,一點客人的樣子都沒有!

這傢伙既粗俗又野蠻!一點文明的氣息也無!更討人厭的是她一點也不知悔過,那雙眼睛裡充滿嘲弄意味,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讓人實在不爽!

無法無天、不懂得基本禮貌的小蠻女,她肯定不知道自己多引人討厭!

上次的辯論也是如此,他事前用心準備資料,可是那傢伙不跟規矩走,故意東拉西扯根本就是個離題大王,花了很多時間做準備的他就像笨蛋一樣被耍著玩!

最讓他生氣的,是那傢伙似乎忘了他們的賭約。她上課都在和同學聊天或者在底下看漫畫,各科作業也交由跟班代寫,怡然自得的態度讓他氣到牙癢癢,他可是每天晚上都讀到三更半夜!

她到底想不想留下來?還是她將他們兩人間的賭約當成無須遵守的口頭約定?他這麼努力又是為了什麼?

終於,他在月考前一周的下課空檔,忍不住將她擋在座位上問。

「喂,你還記得我們的賭嗎?」

「我不叫喂,你引以自豪的禮貌呢?」她無聊地玩著辮子:「幹嘛?」

「不准作弊!」他瞪了她一眼,然後盯著她身旁的跟班道:「你們也不准幫她做弊!」

「作弊?」白芷冷笑,提高了聲量引起全班注意:「大家,我和喬打了個賭,我們以月考的成績為賭。如果喬贏了,我就得回老家去。我允許其他人跟賭喔。如果你能拿出一樣我能接受的賭注,那你也能站到喬那一邊,還有所有跟我打賭的人,只要抓到我作弊,我就算輸。」

班上安靜半晌,班長便拍桌起身:「我賭我的鉛筆盒!」

班長的鉛筆盒是她父親從日本帶回來的高級禮物,鉛筆盒旁有按鈕,不同的按鈕能打開不同的抽屜,是全班同學都極端羨慕並想擁有的文具。

「可以喔!」白芷愉快點頭。

喬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班長原本就是班上拿最多次第一名的同學,她的父母甚至幫她延請家教幫她複習課業,她擁有許多參考書也頗用功,可說是位極可靠的同伴。

不久公主派的學生紛紛表態,白芷卻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接下所有挑戰者的戰書。

喬感到班上從所未有的團結,白芷的跟班們紛紛露出憂慮神情。

大家更用功了。

然而白芷仍是回家後會無聊地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上課時翻看漫畫還會喀喀的笑,喬不曾看過她將課本拿出來翻閱。

喬不禁感到擔憂。那傢伙究竟在打什麼算盤?於是他只能更努力,也督促著同學們更加努力,班長也時常拿作業來和他討論。

他的努力看在鄰桌眼底,阿華發現他原本像是鬼畫符的中文字如今已經能夠輕易分辨了,單是這點就能看出這位金髮男孩有多努力。

至於白芷公主不知為何挑釁整個班級,就連她也看出她那貓捉老鼠般的好整以暇。阿華卻不禁為她捏一把冷汗,班上同學同仇敵愾,連原本她的跟班也不再跟著她轉,畢竟新學生除了愛玩火還會自己往火山跳,怕火的孩子們紛紛遠離她,前呼後擁的情況不再。

黑辮女孩時常獨自一人,高傲的背影顯得很孤單。

傍晚回到房間,阿華將玻璃瓶取出,瓶底的三吋女孩對著她又叫又跳髒話連連,被她用搖晃瓶子的大絕威脅後才安靜下來。

她很快轉述白芷公主與同學們的賭約,然後等著三吋女孩的回應。

三吋小人沉默不語,頹喪地坐在瓶底,任由黑髮遮住半張臉孔。

過了很久她才終於從齒縫中擠出顫抖話語:「可憐的公主,都是你們人類不好,讓公主受罪了,嗚嗚--」

「拜託你,我不想讓白芷公主被趕回去。」

「哼!白癡人類,你弄錯了!公主大人絕對不會輸的!只是我也不懂公主在想些什麼,明明就對村長說過那種話--」

「什麼話?」阿華趕緊問。

「卑鄙又下流的尖針,老子就讓你知道吧。公主在下山前曾經和村長吵架,還放話說她下山會出草,還沒將這裡的人都殺光前她就不回去了。」

「出草,那是什麼?」

「老子懶得對你這種白癡人類解釋。」她雙手抱胸又哼了一聲。

「白芷要殺人嗎?」阿華感到很不安。

「所以老子才跟下山。可惜我從來都弄不懂公主大人的想法,在山上的時候就沒有人能弄懂公主的想法,所以老子、老子……」

「你很擔心白芷公主吧,你很疼愛她呢。」

「去、去你的--老子只是、只是--」三吋小人脹紅了臉,徒勞地揮舞著小拳頭。

阿華將她倒到桌面,三吋小人被嚇得罵聲連連,直到她發現自己重得自由時愣住,似乎還打不定主意該跑還是先撲上咬幾口可惡的人類。

「對不起,把你關在這裡。」她低頭道歉。

「哼!你這邪惡的尖針已為這樣就能補償老子的損耗嗎?」

「你靠吸血維生吧?我可以給你我的血,可是你要告訴我白芷的事情,我不希望白芷殺人。」

「退下!卑賤的人類!你想從老子這裡套出公主的弱點嗎?你想利用我對公主怎樣?」

「我想跟她當朋友。」

「哼!你沒有資格當公主的朋友!任何人都沒有資格!」

「為什麼當朋友需要資格?」阿華淡淡地問。

她的目光坦率澄澈,單純的像是小鹿一樣,於是原本三吋小人的嘲諷便卡在喉嚨裡,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心軟。

「為什麼你想跟公主當朋友。給我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她雙手抱胸坐下。

「因為,她很像我一個朋友……」

阿華曾經有過一個叫做黑子的朋友。黑子是從深海而來的奇異存在,是個像姊妹又像敵人的好友。

白芷和黑子很像。

她們同樣都不情願地來到人類居地,同樣都缺少立身之地。她們也同樣都討厭人類,卻得和人類打交道,必須展現虛假的友誼才能融入人群裡,心裡卻是不樂意的。

她可以感覺的到,白芷和黑子一樣寂寞,一樣渴望被接受以及一個立身之地。

如今黑子被聚水坪接受,雖然她再也見不到黑子,卻仍為黑子的幸福感到開心。於是她也希望白芷能夠在此找到棲身之地,不再露出那麼寂寞的背影。

她說的斷斷續續且表達不清楚,三吋小人卻沒有嘲笑她,只是沉默許久。

「老子決定留在這裡,觀察你這根卑鄙下流的尖針,如果你對公主有什麼不妥的意圖,老子會吸乾你的血。」

「那你現在需要一點血嗎?」阿華將手腕湊上。

「不需要!老子不要再繼續變成你的模樣!醜死了!」

「那現在可以告訴我白芷的事情嗎?」

「白癡、笨蛋!現在還不行!你這根尖針給老子好好讀書!我不知道公主在想什麼、在計劃什麼。不、公主一定在計畫著什麼,如果不將主動權奪回,公主是不會對你坦率的。白癡人類能做的事情就是在月考裡考贏公主!公主只會面對強者,如果你不比她強或是程度相當,她是不會將你當成對等的存在。所以給我用功讀書!只要這次賭贏她,她自然會正眼看你這個笨蛋。」

「可是……我不想將她趕回山上。我也不要她在這裡殺人。」

「你真的是個白癡耶!你以為你有能力將公主趕回去嗎?做夢吧你!嘖。」

「如果沒有人能賭贏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嗎?」

「我也不懂公主的想法。不過老子想,如果你們這些白癡人類讓白芷公主感到無聊的話,她應該會真的殺光你們喔。」



班上的氣氛緊繃,白芷對這樣的氛圍很滿意。

就算看起來很寂寞,她仍是高傲且自我,上課不遺餘力地挑釁各科老師,下課對所有同學都斜眼以對。

她像是一隻貓落入狗群中,全然格格不入,卻又足以嚇得狗群小心以對,又如同貓玩弄老鼠般好整以暇。

接著便是忙碌的月考周。就連老師們都注意到學生的改變,所有人俱全力以赴。阿華也每天被達叔--那隻一旦吸血便會變成對方模樣的硬蜱精--逼著讀書到深夜,幾乎沒有去掉半條命。她頂著黑眼圈,懨懨地寫著考卷寫到快睡著,相對於鄰桌同樣也是熊貓般的黑眼圈卻志在必得的氣勢,兩人產生極大對比。

只有白芷每科都只用了半個小時便交卷,這個舉動看在喬的眼底讓他更加憤怒。

「那傢伙肯定有什麼邪惡的計畫,可能又像辯論課一樣,故意用低下的招數來引開大家的注意力。我一定會盯住她,不會讓她蒙混過去。」喬握著拳頭宣示。

終於考完試,成績出來時全班都掉了下巴。

除了自然課之外,白芷所有科目都滿分。

當白芷拿到自然科學的考卷時,她不滿地將考卷拍在講台上,對著自然老師指著上頭的叉叉問:「請給我解釋。」

自然老師剛開始解釋她的錯誤時,沒說幾句便被她截斷。

「你是白癡嗎?」她不耐說。

自然老師受到打擊血條掉了五成。「我、我被學生罵了?」

「這個題目的答案,課本明明就是錯的。」她淘淘不絕引經據典,甚至還跑到圖書館搬了大英百科全書過來。

十五分鐘後,她的考卷上從九十八分變成一百分,黑辮女孩趾高氣昂地轉身離開,對照焉焉的自然老師,同學們都感到末日將近--尤其是那些賭輸的同學。

隔天白芷提醒那些出現惡性健忘症的同學,又花了幾天收賭注收到手軟,順便將嬌弱的班長氣到哭。

白芷看著一群同學像是夾著尾巴的狗,不禁在上課時愉快地哼起歌來。

喬也無精打采,從拿回月考成績單後便一直稱病窩在家裡。儘管他拿到全班第三名的好成績,那麼努力卻仍是考輸野蠻人讓他飽受打擊。

曠課第三天,下課後阿華到喬家探望同學展現同學愛,喬的母親看到她很高興,拿出各種零食餵食女孩直到阿華吃不下才停手。

「月考很辛苦吧。終於考完了多吃一點,」優雅的夫人嘆息:「喬這孩子也是的,考完試便累倒了,睡了好幾天,就跟他說不需要勉強自己的……」

「喬在睡覺嗎?」

「嗯,已經好幾天都無精打采,阿華要去看看喬這孩子嗎?有同學來拜訪,他應該會很高興的。」

於是阿華拿著下午茶的盤子進了喬的房間,床上棉被拱起一團人體,看似喬悶著頭躲在被子裡裝自閉。

阿華將盤子放在桌上,又將門掩上。

「喬,你醒著嗎?」阿華搖晃隆起的棉被,伸手拉扯被子時感受到抗力。

「滾開!」被子裡悶悶傳來小少爺的嗓音。

阿華放開被子坐到床腳的地毯上,打開口袋讓三吋小人跳到地上,插著手的小人如今是小男孩的模樣。

達叔挑剔四顧。「公主就住在這裡嗎?這麼狹矮又髒兮兮的地方?還很臭,滿滿都是人類的臭味!」

喬聽到陌生的嗓音,掀開棉被一臉憤怒望去,然而一看到這奇怪的生物便愣住了。

「喬,這是達叔,是跟著白芷從山上下來的。」阿華介紹完便自顧自地吃起帶來的點心。

「你這個白癡的尖針!就說不要用那個名字侮辱公主了!」三吋小人雙手插在腰上趾高氣昂宛如國王的大臣。

「這是什麼東西?阿華,你又亂撿東西了。」喬怒視她。

「喬,他知道白芷的事情。他說他可以告訴我們白芷以前的事蹟。我想你最好也一起聽一下,他接下來要說的故事。」

「什麼故事?」

達叔清了清喉嚨:「你們這兩根無恥又噁心的尖針,給老子聽好了,這是一位高貴的公主的故事,聽了之後你們該對我家的公主更有敬意才是……」



故事從綁著長辮的人類少女開始。

那是日本佔據台灣的時代,被稱做番民的他們原本是山中的人類住民,勇敢且善戰、敏捷且團結,他們一直以來受到祖靈的庇佑,卻在日本軍侵入後被迫放棄一切驕傲,祖靈的祠堂被打破,男子被當成苦力呼喝,女子被當成傭勞使喚。貴子還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曾見過些許部落的榮光,然而更多的記憶卻是父親酗酒以及母親在日人家幫傭時受到的欺侮,還有她被迫要放棄部落名,改用日人名字的恥辱。

儘管她仍年幼,她的血裡還保有著獵人驕傲的尊嚴,就算四周的日人小孩欺負她,她也不退縮、不低頭,她一直以身為百合後代的血統為榮。族人被壓榨被欺負的情況看在眼底,她深深痛惡這群不屬於這片土地的人。

才十二歲的她,在父母工作時時常跑入山林中,只有在森林裡她才會感到自由。

她光著腳在山裡奔跑,如一陣味道清新的風,她懂得山裡每一棵樹、懂得各種草藥的名稱,那是小時候祖父告訴過她的。她也懂得毒蛇的所在,會小心避開所有會藏蛇的洞庫,她一個人在山裡也不會迷路,她知道如何在潮濕的山林裡生火,她也會到深山裡摘取愛玉,替辛苦的父母補充家用。

然而她賣掉愛玉的錢卻成了父親的酒錢,喝了酒的父親會毆打母親,母親臉上的紋面逐漸退色,她想,那原本榮耀幽藍的顏色或許是被始終不斷的淚水洗掉了。

有一天貴子在鎮上和日人小孩起了爭執,日人小孩汙衊她偷取日人財務,一面嘲笑她依面拿石頭丟她,她最討厭的便是被人誤會,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爭執中她推開欺侮她的日人小孩,那個膚色蒼白的小孩的頭撞在石板上,紅色的血流了出來。

她知道她會得到怎樣的處罰,於是她逃了。

她逃入山林中,往更深處而去,一直逃入她不熟悉的森林深處。由於她不擇路的逃,在黑暗中踟躕而行,不經意中滑入湧流中,被急流沖刷而下斷了足跡。於是追逐而來的大人們以為她死去了,日人們均說這是神明給她的逞罰。

但她沒有死,她被沖入深潭,最後被當地的山神救了一命。山神是守護當地山林的雲豹,孤獨自我且獨來獨往,救下人類之女只是一時興起,然而這個看似脆弱的小女孩卻跟定了他,不論他到哪裡都緊跟著,就算他將女孩甩下,女孩也能用靈敏的直覺找到他,讓山神煩不厭煩。

女孩兒聰明又迅捷,在山裡像頭輕巧的豹、又像頭無須翅膀的雲雀,她甚至會打獵來供養他,讓他感到好氣又好笑。

事情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貴子長成山裡最美麗且最勇敢敏銳的花朵,山神愛上了人類之女,一神一人的結合,結果便有了白芷公主。

達叔是山神的妖臣,由於吸了山神的血而萌發妖性,一生都以祀奉山神為榮。他一直反對貴子接近山神,後來的發展卻也不是他能夠阻止的。

貴子生產的時候難產,拼命生下嬰兒後便因血崩而亡。哀傷的山神將嬰兒寄予他所庇護的妖族便又走入深山,繼續他孤獨的守護。

白芷一出生便是半神半人,她繼承了父親的神性以及母親的聰明靈敏,從小便是村子裡最讓人頭痛的孩子。她擁有父親幻影的能力,三歲時便到處搗蛋,讓所有大人都避之不及。她六歲時,村長為她找來老師教她,卻是一連串噩夢的開始。

白芷非常聰明,學什麼都舉一反三,就算文言文對她也沒有難度,就算艱難的古算本,她讀過一遍便能指出其錯誤並找出更好的方式。沒有多久,任何一本書看過一次便能背起,甚至能糾正老師們錯誤的講解。她一開始還很感興趣的學習著,沒多久老師所教的東西已經引不起她的興趣,她甚至懂得比老師更多。於是她開始領著跟班們惡整師群,有的被拔去整頭白髮、有的被燒掉引以為傲的大鬍子,有人哭著說不想再教了,就這樣村長請來的老師都被氣走,最後沒有人敢來教導這位過於調皮的半神之子。

達叔一直悄悄跟著這位小公主,看著她長大,長成如此可愛的模樣,看著她聰明又調皮的身影,儘管她不知道身旁有那樣一個小小的隨臣的存在,他一直都很為她感到驕傲。

當她氣走的老師來到二位數時,已經沒有妖族老師願意教導她,山上所有的藏書她都讀過並記在那和年齡不符的靈敏腦子裡頭,她不滿足於粗淺的知識,她想要懂得更多。

村長為她找來更多讀本,她一開始乖巧的窩在室裡閱讀,然而這些書很快便被她又吸收殆盡,她無聊之下將那些書都燒掉用來在山裡取暖。

從那些書裡,她孵出了惡憎的思想,她厭惡人類並以自己的人類血統為恥,她討厭藏在山裡的妖族,只是被動地躲著、被動地過著或許不長久的平靜生活。

隨著白芷漸大,她的性格也越難以預測,直到她帶著小跟班們在山裡捉弄登山客,甚至用幻覺引誘登山客落入山谷。村長是和平派的妖族,他深怕人類會因此尋來,但怎麼責罵或是講道理,白芷都不會聽話,頭痛下想到將精力充沛的小朋友送到山下學習。

然而將她送下山前,村長和白芷公主有過激烈的爭吵。白芷公主甚至放話,如果不將平地人殺光她不回去了,村長卻將之當成小女孩的玩笑話,他認為只要聚水坪主人在,白芷很快便會踢到鐵板學乖。

但跟著白芷公主、看著她長大的達叔卻感到很不安。他悄悄地跟了下山,繼續躲在她發覺不到的地方觀察她的成長,擔心她會走上毀滅之路。

尤其當聚水坪的主人陷入長眠的當下,他知道事情恐怕會走向他最害怕的那一端,白芷公主太過聰穎又有神的血緣,她非人也非妖,她儘管還只是個孩子,卻擁有比孩子更強大的力量,這讓他感到無比憂慮。

小男孩模樣的小人煩惱地坐在地上。「你們國小的書本,對公主來說連塞牙縫都不夠,你們這些愚蠢的尖針怎麼可能能贏過公主?原本希望公主賭輸並履行賭約,老子還是覺得公主應當回到山上,這裡不是公主應該待著的地方。可是你們太笨了,沒有用的蠢蛋!」

「現在你們終於知道了嗎?公主和你們不同,她有著高貴的血緣,比你們全部人加起來更聰明的腦袋,你們這些愚蠢之徒應該要搞懂這點!」

喬盯著他問:「你是白芷的家臣,為什麼要告訴我們這些事情?」

「白癡!蠢蛋!沒有大腦的人類小孩!」達叔跳腳:「我講這麼多你們還不懂嗎?果然是比草履蟲更低能的生物!」

「你才是滿嘴胡言亂語的怪異生物!」喬被激起火氣,拿著書本追打達叔。

阿華任由這一老一小打鬧,她這時也已經習慣達叔三字不離罵字的習性便幫他解釋:「達叔認為我們或許可以監督白芷公主,尤其你和她住在一起,你應該是能夠最快預測和解讀她行動的人。而且白芷公主看不起我們,對我們的挑戰不會認真,我們或許有機會可以再和她打賭,也可能能讓她大意而賭輸我們。」

達叔是細小卻堅韌的妖族,他深按一個道理,越是看似弱小的存在,只要咬住對方的弱點,就算是小小的吸血蟲也能讓巨大的黑熊倒下。

阿華續道:「但是我們要先觀察白芷公主,找到她的弱點。這就要靠你了,喬同學。」

喬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兒,低聲和阿華討論起來。

達叔趁著兩個小孩不注意的時候溜出喬的寢室。他躲在樓梯處往樓下窺探,白芷正在廚房幫忙喬的母親做餅乾。

有著蜜色精緻面容的小女孩笑得好開心,達叔從來沒有看過她這麼開心的模樣,儘管她雙手髒兮兮的沾滿巧克力碎片,她卻一點也不在意,像個普通的同齡的孩子,雀躍地幫著喬的母親將餅乾烤盤放入烤箱中,然後期待地看著烤箱等待。

達叔從來不曾看過她這麼像小孩子的行為,也不曾看過她這麼像個人類女孩兒的模樣。

他看到白芷抬起尖尖的下巴,漂亮如黑玉的眼睛裡帶著光亮,眼中印入夫人雍容的模樣。她的眼中有著愛戀與幢景,那是她的眼底不曾出現過的情感。

達叔突然便懂了。

這一陣子的謎題全有了答案,他欣慰地閉上眼睛。

是時候該回到山上了,他決定不再擔心白芷公主,他也無須再跟著白芷公主。

或許、或許那兩個人類小孩也會發現白芷公主的弱點吧?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已經不關達叔的事情,他也不和那兩個小朋友打招呼,蹦蹦跳跳地離開這間大宅子,乘著路過的風往山林而歸。


【新同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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