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14

南離之書 第六章 真相

浮空島四季溫度適宜,於是島民的衣著便富彈性,當人們不為溫冷而穿著時,穿著就成了一門學問。

鳥民真是得天獨厚,增一分嫌太胖、少一分則嫌太瘦,說的大抵就是他們。又鳥民是個喜愛顏色、重視美感的民族,簡單來說就是愛美到天怒人怨的一個種族,穿著打扮都極盡人事的突顯個人風格。

又離迦古魯很快便感受到了,鳥民的另一個特性,那就是悶騷,他們實在是非常不坦率的一群人。

要美麗卻不能花俏、要奢華卻要低調,就算花了很多時間打扮仍是要看起來像是隨便打扮便自然美,便是花費大把金銀也不能顯露出來。

當她穿著輕便的男裝走在皇城街上,她睜大了湖綠色的眸子,五顏六色、眼花撩亂,宮外的一切都是那麼新鮮,她終於能像出籠的小鳥,自由地行走在皇城的街道上。

皇居所在的主島是貴族五大姓居住的地方,五大姓都依山勢蓋在山腳下,聽說宅子一間比一間更大更華美,裡頭的收藏以及擺設較鳳雛所住的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至於環繞皇城的區域則是商店街道,道路寬廣整潔,兩旁商店以及人潮都指示出島上商務民生皆繁榮的氣息。

第一次離開皇居走在街上,她彷彿是脫了鳥籠的鳥兒,鬱悶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不論什麼都能看出趣味。

或許是假王弟時常到皇城裡走動的緣故,當她換上男裝走出寢居,沿途直到離開皇門都不曾有人阻擋。而她的寢居裡,蕊替她躺在床上裝病,她才得以偷溜出來。

在皇居裡身為鳳雛,她一切舉動都在眾人的檢視下,就是走路時挪動衣袖的擺動幅度也被嚴格地要求。難得能夠這麼暢快的行走於大街上,敞著寬鬆的衣領、任由高綁著的馬尾在背後搖動,這副浪人打扮讓她感到很愉快。

她不禁再次感嘆起身為王姐所得到的種種不公平待遇。

好不容易能夠自由行走在街道上,她卻很快收起娛樂的心情,畢竟寢宮裡還有蕊替她躲在被窩裡裝病,如果被發現恐怕會遭到嚴厲的處罰。她這趟出來背負著對蕊的愧疚,她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在街上問了幾人,沒多久便找到「醍醐酒肆」。

醍醐酒肆是整條街道上最華貴的酒家,仔細一瞧,門口招呼客人的鶯鶯燕燕都是男性打扮得花枝招展,眉眼間展露出的風姿卻是比女性更勝一籌。

她也不囉嗦,在櫃檯直接丟下一顆珍珠。

「我找青釉公子。」

侍者趕緊領著她上了樓梯往最華貴的廳裡去。

雕樓畫柱、銀杯晃動,酒肆裡的裝潢華麗,侍者皆是男性俱裝扮的像開屏孔雀一樣令人眼花撩亂。

當她跟著侍者進入青釉公子所在的包廂時,裡頭已經入坐半滿,青釉公子正搖著摺扇和一群貴公子把酒聊得愉快。

青釉公子一看到她便揚眉拍腿:「唉呀!這不是朱曦殿下嗎?時薈快招待殿下入坐,若殿下能和我們這些俗人一敘是我們的榮幸。」

原本坐在他腿上的艷裝少女盈盈起身,嬌笑著朝她迎來。

「都出去。」她繃著漂亮的臉,嚴厲的目光逼的少女不敢接近。

她在宮裡已經養出皇家專有的氣勢,這麼一瞪那名少女便被嚇的縮瑟到一旁,其他公子看氣氛不對便告罪離開。

等室裡只剩三人,青釉公子開口讓侍女時薈關上門到外頭把風,她這才找了個位置坐下。

「找我出宮是為了什麼?」

「讓你出來透透氣啊,老是呆在宮裡不煩嗎?我總認為,為政者不該躲在高牆裡,總是要走出來進入民間才能得知民間人士的疾苦。」

「所以想出來的時候,這衣服就穿著出來吧,來這裡跟我們聊一聊,到街上走上一圈,或許可以發現很多在宮裡無法注意到的真相。」

青釉打了個酒嗝,離迦古魯不悅地皺起眉頭:「為什麼要幫我?」

「因為……我覺得你很可憐。」青釉攤在椅子裡如灘爛泥,瞇著眼看她:「而且不是很聰明,所以就忍不住想幫你一把。」

「就這樣?」

「當然不是,就說你不聰明了。」他笑了笑:「我想擺脫我家老頭子的控制,所以賣點人情給現任鳳雛是很正常的一步,多點籌碼總是好的。」

「老頭子?」

「我父親,唯一對鳳后忠心的三公。我家老頭子雖然討人厭,但確實對鳳后忠心不二,怎麼說呢,他對鳳后有不應該的情感,但鳳后只喜歡童子不喜歡他這種老頭子,他便將自己的兒子送進去讓那女人糟蹋了。」

「對他而言,沒有什麼比鳳后的需求更重要的了,總之愚蠢到我這個兒子都看不下去了,再不行動,說不定哪天就被他和青寰一起便宜賣給你。那還不如我先下手跟你結盟,至少我們的立場是平等的。」

「你可以幫到我什麼忙?」

「我可以給你真相。我想信你在宮廷裡大概被當成蠢蛋,畢竟他們想要一個方便控制的魁儡,那就最好什麼都不知道。」

「誰想控制我?三公嗎?」

「是整個宮廷和朝廷。」

離迦古魯吃了一驚:「為什麼?」

「前因後果很長,請容我慢慢道來,這些就當我先付出的一點誠意吧。」

青釉停下喝了點酒,離迦古魯的拳頭在膝上握的死緊,終於能夠接觸道真相,她緊張到胃都絞痛。

「但是,我要如何相信你……」

「呵,不要全然相信我,我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由你自己去判斷真偽,這還要我教嗎?」

等酒漿入腸後,青釉才緩緩道來。

鳳為雄鳥、凰為雌鳥,鳳凰本應成對出現,在很久以前的浮空島上有一對鳳凰。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鳳凰便只剩一隻,存留下來的凰鳥和一本名為「南離之書」的古書定下契約,從此凰鳥不生不滅並能夠藉由火焰重新轉生。

為了隱瞞失去一隻鳳鳥的事實,朝廷刻意扭曲事實,將原本的歷史改成一對鳳雛只有一隻會成為真正的鳳凰。

但從一開始就只有鳳雛裡的凰鳥是真身,所以已經十餘代的鳳鳥都是鳳后而非凰君。這也是為什麼鳳雛裡的王姐被嚴密管控著而王弟可以隨意亂走,因為依照往例,人們都相信會成后的是丹曦而非朱曦。

「你知道為什麼鳳凰對浮空島會如此重要嗎?」青釉續道:「因為,沒有鳳凰的話,浮空島總有一天會走向毀滅。」

浮空島之所以浮空是藉由島木天生具有的浮空之力,但懸空之島無法積聚雨雲乃至水氣,島上的水氣一直由鳳凰維持。

鳳凰是種能夠呼風喚雨,調和水和火的神獸,這數萬年來,島上的浮空島木都藉由鳳凰舞空引來雲雨才得以存活。

若沒有鳳凰,島木會枯死,浮空島會墜海,鳥民便會失去家園。

聽到此,離迦古魯遲疑地問:「冠禮那一趟的路上,我看到島上的樹木都有些枯黃……」

「這些年靠著龍主引風聚雲才得以維持住現況,但也拖不了多久,現在只剩皇島看似繁榮如常但其他島都已經情況危急,大多野姓都難以維持生計。」

離伽的綠眸閃了閃:「所以現在最迫切的事,就是要讓我趕快完成『初翔』吧?」

「如果您可以完成初翔的話,當然一切都沒有問題。」

「你這是什麼意思?」

「鳳凰的初翔需要和南離之書重新訂定新契約,若無法訂下契約,鳳雛就無法化為鳥……」

「所以那本南離之書現在在哪裡?」

「被毀掉了。」

「什麼?被毀掉……被誰毀掉?」離迦古魯驚得站起。

青釉嘲弄的笑了笑:「這是朝廷祕聞。前代鳳后晚年囚禁了一隻麒麟聖獸,弄得浮空島和迷霧森林的關係緊張。最後不知怎麼搞的,垂死的麒麟用角穿透南離之書同時間刺死鳳后,然後死去,鳳后死去的同時,那本被刺穿的南離之書也自行燃燒殆盡。」

「數千年內,浮空島從來都不曾失去過南離之書,所以整個朝廷都慌了,花了二十年用盡各種方法都還找不到那本聖書。」

「沒有南離之書,鳳雛便只是普通鳥民,還是無法轉鳥身的那種低等鳥民。」

離迦古魯聽的臉色慘白,她深呼吸試圖平復心情。

「那他們為什麼要瞞我?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

「這件事情必須要壓下去,就算怎樣都得瞞的密不通風,要不然整個浮空島的制度會因恐怖而崩潰。而您的存在就很重要,至少能讓不知情的鳥民安心。」

「那麼……如果我不能夠變成鳳凰又該怎麼辦?」

「我並不知道三公達成什麼協議,但是如果我在他們的位置來思考,我想應該會將鳳雛利用得更乾脆。」

「什麼意思?」

「利用鳳雛和其他勢力結盟,譬如說,和同樣能夠控制風雨的龍主聯姻是最好的選擇,但龍主也知道這點所以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不讓三公抓到機會。」

「為什麼龍先生……不告訴我這些?」離迦古魯的喉嚨好乾。

「就我得到的訊息來看,他似乎想將這一切都扛起來,他一直在找尋新的南離之書並且盡他所能的在島上佈雨。但畢竟龍主在島上的力量有限,所以島木還是緩緩地枯去。我想他並不想讓你陷入這場漩渦裡,可惜現在都已經太晚了。」

「所以、現在龍先生在島上嗎?」

「不,根據我所得到的消息,上個月他已經去逝了。」

「騙人……」離迦古魯被打擊到說不出話來,漂亮的臉上血色全褪。

「既然龍主那裏行不通,我想朝廷裡的老頭子作的打算應該是找另一個足以繼續維持住浮空島的勢力,藉由聯姻的方式達成兩國的關係。然後由那個國家提供水,我們提供名和權,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式。」

離迦古魯仍未從龍先生去逝的消息中平復精神,她晃了兩下,喃喃自語道:「所以我還有利用價值……是這樣的吧?」

「嗯,其實島民只要能夠生活無虞,浮空島不會沉沒足矣,鳳雛是不是無法飛翔倒在其次。目前大陸上四十九個國家裡,約有九個是結盟的可能對象,朝廷裡的老頭子們大概還在找個好東家好將你賣掉。」

「……你跟我說了這些,不怕我丟下浮空島逃跑嗎?」

「如果您是那樣的人,我想您當初就不會選擇來到浮空島了。」

離迦古魯搖搖晃晃地站起,面色慘白。

「我、我先回去了,我、我得好好想一想。」

實在是這短短一個鐘頭裡得到的訊息太多,她一時負荷不了這麼多真相,腦子一抽一抽的脹痛。

「下次再來吧一起喝酒吧,你們那裏有首詩好,『人生得意須盡歡,莫待金樽空對月』,酒要喝,人生要過。」青釉也不送她,逕自拿起酒壺自斟自飲。

離迦古魯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回寢宮的,一回去便埋頭苦睡,稱病翹了幾天的課。

裹在被窩裡裝病幾天,容氏用了很多方法都無法將她從被窩裡拖出來,離迦古魯卻又趁機溜出去幾回。

她換上男裝又到醍醐酒肆數次,但卻不是和青釉公子秘密商談,而是和他及他的朋友一起坐在同一張桌邊喝酒。

她總是很沉默的喝酒,剛開始其他公子都感到很拘謹,但畢竟在皇宮外頭青釉公子的面子遠大過皇儲,沒多久那些公子都能夠不管她侃侃而談。

她聽了幾次後,總算對朝廷局勢有了初步了解。

朝內官員跟著三公分成三派。

三公中她早已見過的白面包公--邵見公是保守的守皇派,也是對鳳凰最忠實的一個支派,目前也是檯面上最大的派系。

離迦古魯還不曾得見的廣聞公則是主張開國的派系,這一派的官員和大陸上的許多國家私下多有來往,無論大陸勢力分布和他國情勢都很清楚。但常年在保皇派的壓制下,這一派系向來都很低調,近來卻又在檯面下蠢蠢欲動。

納言公則是三公中最神秘的、也是最年邁的一位,離迦古魯的冠禮就是由他來主持的。他在鳳后時期本就少干預國政,但他每次出馬都會對國政造成很大影響,前代鳳后似乎對他特別信任。但奇怪的是,鳳后晚年顛倒朝政時,訥言公卻閉門不出不肯規勸鳳后,最後導致那樣的結局。

每次和這些公子喝酒,青釉公子總是懶洋洋的趴在侍女腿上一動都不動,懶骨頭的任由侍女喂他乾果和酒。他似乎對其他公子聊天的內容毫不感興趣,但有時候一言兩語卻又能打中問題的七吋之處、點出眾人遺漏的重心。

目前朝政就卡在紹見派和廣聞派的鎖國開國之爭,離迦古魯總算弄懂每天早朝那些老頭子在吵些什麼。

離迦古魯沉思,儘管大部份鳥民都不知道內情,但朝廷和宮廷方面大概已經有了默契,他們都知道這任的鳳雛無法展翅,也就是說她只不過是個可以利用的魁儡。照青釉所言判斷,開國是必然的選擇,現在只能看守皇派究竟能夠守住多少界線。

有時候離迦古魯到酒肆時只有青釉一人在廂房裡自斟自飲,她便會和他聊上幾句。

「你是那個白面……那個紹見公的兒子,所以你也是保皇派的?」

青釉嗤笑:「猴子生的孩子就只能待在樹上嗎?」

猴子在浮空島上是低賤的獸類,通常都是用來罵人。

「你那麼討厭你父親嗎?」離迦古魯已經習慣這個人的毒舌了。頓了一下,瞅著他看,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你和青寰是兄弟,可是你們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青寰漂亮的像隻乳白色的小貓,但青釉卻面容平板五官平凡,鳥民裡少有的扁平面孔,她很難將兩人聯想成兄弟。

青釉灌了一大口酒,醉眼惺忪地盯著她半晌。

「我父母都屬夜梟,產下的後代都長相平凡、面孔平板。生下我之後,父親為了有個相貌好的子女好方便他使用,便買了青寰的母親交尾。青寰的母親是不能入籍的麗尾,那是以美貌著稱的小姓,但不同種族的後代本來就難養,青寰的母親生過十餘顆蛋,存活的只有青寰。而青寰儘管是我的血肉兄弟卻也無法入籍,所以人都知道我父親有這麼一個私生子,也知道他就是青寰公子,但他這個私生子不能冠我父親的姓氏、甚至無法入籍鳥民,沒有鳥民的身分也無法享有任何鳥民的權益。就算他被島外人射殺,島上也不會替他出頭,因為他連鳥民的合法身分都沒有。」

「怎麼會……這、這太過分了!」

「呵!鳳雛養在深宮穿金戴銀,整天因為自己的事情而煩惱,原來還是會擔心別人的啊?」

「你說話就一定要這樣每幾句就帶根刺嗎?」

「誰讓你嬌嫩到會將一點小疙瘩當成刺?」

「……」

「不過你還是有點用處的。青寰那個孩子啊,從小就過得很辛苦……他第一次離島便是到彼界去接你,那是他過的最愉快的一段日子了,我從來都沒看過他露出那麼幸福的表情。」

「你、你怎麼知道?」

「那個就不勞你煩心了。」

「你知道嗎,你不但長的沒有青寰好,個性和他的相比也太差了吧……」

「廢話,誰的種、個性就會像誰,青寰的母親人美個性又好,他當然比我好太多了。」

「你似乎真的很討厭你父母……」

「不、我不厭惡他們,當然也不喜歡他們,他們對我並沒有重要到會讓我喜歡或厭惡。那個家裡頭,唯一重要的人只有一位。」

「誰?」

「管好你自己就好了,自己的問題還沒解決,整天跑出來混時間,這樣替你留在皇宮裡的女人被抓到的話沒問題嗎?」

離迦古魯一揚眉,正想說些什麼的時候,青釉守在外頭的侍女款款入門在青釉耳邊說了句話。

他笑了笑,揮手讓她出去。

「等下你大概要罵我黑舌鳥(註一)了,根據宮裡傳來的回報,你的侍女剛剛被總管抓到了,現在鳳雛寢宮正關起門來逼你的侍女說出你的下落呢。」

離迦古魯倒吸一口氣,馬上便往回衝,風風火火地穿過熱鬧的街道,許多人都停下來看她在街道上狂奔。

等她趕回寢宮時已經來不及換下這一身裝束,仍穿著輕便男裝便推開窗門大步踏進寢宮。

當她輕易的推開門已經覺得不太對,畢竟青釉告訴她容氏關起門來行事,即便門沒鎖上,那也應該派個宮女守在門口?

總之很不對勁,等她進了兩重門後才見到寢宮裡的宮女,那些宮女一見到她便跪了一地。

「朱曦殿下萬安。」

宮女呼喚的聲音隨著她的步伐比她更快的進了寢宮深處。

她的困惑更勝,不停步地往裡頭進,許多宮女都像平常一樣看不出異狀,但她卻因此感到彷彿風雨欲來的恐怖感。

直到她來到鳳雛的寢室,寢室的縷金紙門緊閉,兩個宮女擋在門前,一看到她便低眉垂首卻怎麼也不肯讓她進入。

「是王弟殿下嗎?請他進來。」容氏的聲音透過紙門,極有威嚴的低喝:「繼續守著門別讓其他人進入。」

她一進門,縷金紙門便又被緊關在身後,她剛進入寢室便語音冷冽:「是我要蕊替我留下來的,不准為難她,要不然我……我、妳們在做什麼?」

容氏打量她一身簡便的男裝,挑剔地搖頭嘆氣:「身為王弟卻穿成這樣,體統何在?」

寢室裡除了她和蕊之外,只有容氏以及容氏最信任的兩位宮人。而此時蕊並不像她所想像的那樣--被綁起來拷問、行刑--宮廷戲不都那樣演的嗎?

她看著蕊一身盛裝,踩著高腳鞋站的搖搖擺擺地,頭上還頂了本書,就算看到她也一動都不敢動上半分。

這是什麼新的處罰方式嗎?

離迦古魯困惑於眼前所見的一幕,容氏倒是淡定地揮了揮手讓蕊脫下高腳鞋和衣服跪到一旁。

「殿下,對不起,儂……」蕊的額頭觸地,說沒兩句話便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真沒用。」容氏冷哼。

「容氏,給我一個解釋。」離迦古魯雙手抱在胸前,瞪著寢宮總館等她回應。

「您出去一次兩次,我還能夠視而不見,但最近每天傍晚都出宮,如果出事這人壓不住事態必定會將您的行蹤暴露。」

「妳、早就知道了?」

「您該不會以為鳳雛能夠隨便離宮而不被發現嗎?」容氏嘆氣:「殿下任性行事,都不曾想到下人的難處。所以我也只能訓練好這人讓她在您出宮的時候能夠頂替您,至少要能將時間拖上半刻鐘而不漏餡。」

「欸?」

「要您不以王弟的身分出宮是不可能的吧?我想您被關在宮裡也已經到極限了,若再阻著您不能出宮,想也知道您會如何反抗。」容氏搖頭:「那麼,殿下若要扮演王弟就請好好扮演,要這女官裝作鳳雛那就請作全套,只有裝個樣子跟沒有一樣。」

離迦古魯越發困惑:「妳的意思是……」

容氏正色道:「殿下,丹曦是您、朱曦也是您。您將來可是要成為鳳后的人,怎麼可以在這種小事上讓人抓到把柄。先代鳳后是個行事明快、一但決定的事便毫無忌憚的主子,若她是您,她必定穿上男裝便大方走出,更不會讓人有機會在她頭上指指點點。」

「所以,前代鳳后也常玩這種一人分飾兩角的把戲?」

「每一任鳳雛都會利用這點替自己爭取能夠隨意出宮的自由。」容氏終於緩下語氣:「但殿下您做的實在不漂亮,妾身只能干涉了。」

「你準備怎麼做?」

「妾身已經讓人訂製和您平常慣穿的相似衣物,但您的衣物都在隱密處繡有鳳族族紋,而偽造的衣物則無,就算要假扮您這點細節還是要注意,就算得到您的同意,女官也不准穿戴您的衣物。」容氏瞪了蕊一眼,蕊趴在地上抖的更厲害。

「妾身也令工匠特製絳色假髮,估計再幾天便會完工。這些日子您不在的時候我會訓練這位女官,讓她至少會客時能夠不漏餡。當您不在的時候,妾身會讓她穿戴整齊,若有訪客便在側廳搭上竹簾讓她隔著簾子見客,當然她只需要點頭示意即可,其他和客人酬謝轉話由妾身來。」

「容氏,你……嗯,感謝。」

「您不需要感謝妾身,只要您偶而能讓我省心點妾身就很感激了。」容氏頓了頓,語音轉嚴厲:「儘管您可以自由出入皇宮,但您的早朝和課程都不可廢。您上課的時間排在早膳後,時間會排得更緊湊,請您要有心理準備。若想要離宮,晚膳後方可出宮,請在第一次巡殿敲鐘前回來。打算離宮的那一天,讓女官在您的書房裡插上一朵鳳鳶,那麼妾身便知道了。」

鳳雛垂下肩膀:「上課不能讓蕊代替我嗎?」

「殿下!」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就這麼辦吧,容氏,安排澡堂,只留蕊服侍我就可以了。」

容氏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究竟還是讓侍女幫鳳雛寬衣讓她能夠洗去一身汗汙。

當離迦古魯泡在碧玉池的池水裡時,她只留蕊在一旁陪伴。

水氣薰渺間,蜜色肌膚的人兒將緊緻的手臂橫放池邊,下巴抵在玉石上露出無精打采的模樣。

「被抓到了呢!還好容氏不像想像中那麼討厭……蕊還好嗎?我不在的時候容氏是否欺負妳了?」

蕊低著頭整理她的衣物:「殿下,容大人並沒有為難儂,容大人將門關起來,很快就說服儂……儂覺得、容大人是位了不起的人。」

「我也嚇了一跳,沒想到容總管是個明理的人,我還以為容氏會像容嬤嬤一樣的人物呢!」

離迦古魯實在想不到容氏這麼明理,她還以為容氏是像還珠格格裡的容嬤嬤一樣的狠腳色,原本還擔心蕊會遭受拔手指或者針刺的酷刑。

「容嬤嬤是誰呢?」

「容嬤嬤是我以前來的地方,一個很有名的連續劇的配角,心狠手辣,繃起臉來跟容氏一樣呢。」

蕊好奇了:「連續劇是什麼?」

「啊,就是像這裡的台演(註二),講一個很長的故事,每周都會演一次。」

「殿下所說的故事可以說給儂聽嗎?」她眨著好奇的水漾大眼。

「那我每天講一點,該從哪裡開始呢?我想想,先從那個國家的王開始吧,很久以前有個國王叫做乾隆……」



從那日後,離迦古魯重新參與早朝,她也不再裝病逃課,每日傍晚便會來到醍醐酒肆喝上半盅酒,一面聽這些公子談天說地順便增長見聞。

容氏沒有因此妥協,反而對她的儀資和規矩要求的更加嚴厲。她甚至還會強烈要求離迦古魯的王弟扮像從裡到外都要有皇家的儀態,她還被禁足一周特訓。

隨著離迦古魯出宮的次數越多,她也越來越有王弟的架式--或者說,王弟越來越像她。

每天早朝上見到由青釉扮成的王弟,她總會注意到一些微妙的改變。王弟每天都有很細微、若不經意便不會注意到的改變,王弟的動作、習慣都漸往她所扮成的王弟靠攏。

離迦古魯不禁暗讚這人的觀察力和演技,平常那副懶模樣倒是看不出來有兩把刷子。

某個傍晚她早到酒肆,青釉慣待著的廂房裡只有他一人倚著窗戶自斟自飲。

「你整天都待在這裡,難怪你爹快被你這敗家子氣死了。」她一進廂房便坐到窗邊俯瞰底下熱絡的街景。

「敗家子輪不到你說我。」他慢吞吞地回刺。

離迦古魯不理他,打個響指要青釉的侍女倒酒。

青釉公子懶懶抬眸看她,鳳雛已經和剛見到面時全然不同。

當時她穿著簡便的平民男裝,儘管人說皇子無須光鮮氣自華,但她當時從裡到外都灰樸樸的實在很不起眼。

如今火紅色的長髮綁成馬尾高垂腦後、黃金額環壓著髮線。她穿著剪裁簡單貼身的無袖長衫、布料低調但明眼人能看出其奢華,腰帶上不顯眼處鑲上展示身分的玉石。她裸露的蜜色手臂如當下年青男子套著鑲嵌寶石的金環,赤裸的雙足也套上能夠顯露美好的小腿形狀的綁帶。這是年青男子從大陸南蠻國學來的裝束,現今在皇島上很流行。

果然鳥要羽飾,這樣一打扮她整個人便顯露出年青鳥民的青春活力,低調的華貴衣物則是彰顯出她身分的尊貴,這樣一來,就算不知道她是鳳雛,至少也很清楚她的身分並給予她應有的尊崇。

他收回視線,一把摟過侍女的細腰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把玩著她的秀髮一面問鳳雛:「你現在對朝內局勢應該有個底了,有什麼打算嗎?」

離迦古魯抬起下巴,額環上的寶石熠熠發亮。

「我需要一個侍衛,告訴你父親讓青寰進宮來當職,我要他能夠自由進出寢宮當王弟的帶刀護衛。」

「知道了,還有嗎?」青釉動了動一邊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打算洗牌一下,寢宮內屬於三公的人都要被換掉……」

「不可能。」

「那至少要能夠安插一半我自己的人。」

「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找人……」青釉懶洋洋的挑眉:「找些男寵進宮,這樣就有自己人了。」

「怎麼可以……」

「前代鳳后的男寵可是有上百人,而據說距離初翔的時間越接近,每代鳳雛都會越來越像前代鳳后,所以就算你養了幾十個男寵在寢宮也不會有人會懷疑。」

「我才不想像她。」離迦古魯輕聲咕噥。

「那我也沒有辦法,你得自己想法子。」青釉無賴的攤手。

離迦古魯望著窗外不語,一雙水綠的眸子裡倒映著底下的繁華街道,儘管她來到這裡並不很久的時間,但她卻越發感到自己對此地負有很重的責任。

浮空島、浮空島木、體態美好的鳥民,這一切明明應該要陌生的,但此時此刻坐在華閣上俯瞰這一切,她又感到很熟悉,像是她已經在這裡住了好幾輩子。

除了留在這裡守著這個島的平靜,她已經沒有其它的願望,儘管她已經無法分辨那究竟是前幾代鳳后的願望還是她本身的願望。

這是她的國家、她的人民,也是她存活的價值所在。

「對了,你知道要怎麼治療鳥類恐懼症嗎?」

「……那是什麼?」



【真相 完】



(註一)黑舌鳥即烏鴉嘴的意思。

(註二)類似能劇的舞台劇表演,是由野姓發起的地方戲劇,在主島不受歡迎。主島主要被皇室和貴族所接受的戲劇表演是種叫做「蘌」的表演方式。



上一章首頁下一章

0 comm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