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17

社團協調 (四)

週五的社團時間,是薛連丹一整周裡最期待的時光了。

 

課業比想像中的還重,連丹已經許久沒能睡飽,從沒接觸過術法的普通人,到努力建立基礎的轉變大到是以前的他難以想像的,連丹再也沒有懶惰的選項,每天都在奮力追趕同齡學徒,儘管他的努力在阿徹看來還是十分不足。

 

和如今相比,他往昔九年的基礎教育彷若無物,但他還是咬著牙的挺過來了,他彷彿認識到全新的自我,他不曾想像過自己能夠如此吃苦耐勞的在陌生的環境裡學習,卻又感到無比充實。

 

離家艱苦修行,他能夠撐過來,這個社團是支持著他的重要支柱,對他來說就像家一樣的地方。

 

每周的社團時間,除了可以吃吃喝喝外,又可以從學長姐處聽到一些軼聞或是術法界的新聞,這對欠缺基礎的他,是很好的學習機會。

 

社長阿葉儘管很少發言,卻總能一針見血,而錢學長見多識廣,又很願意提攜後輩,會告訴自己很多應該知道的事情,或是府生必須要知道的忌諱。黛姬學姐也是溫柔相待,只要他有疑問便會細心解釋。喬學長儘管話不多,偶而看到他在找書也會提點兩句。

 

這個社團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包容著離家的自己,他相信其他新生也有同樣感受,像阿華也愛泡在社館裡,每天放學來社館都會看到她,兩人的距離也持續拉近。

 

飯飽茶足,連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錢學長,你當初是考試進來的嗎?」

 

錢伯逸愉快的笑了:「當然是考試進來的,和那邊那個走後門的交換學生不一樣,我當初可是拿到一級分進來的優秀學徒呢!」

 

黛姬冷冷哼了一聲:「那種考試,我來考也是一級分。」

 

「考試比你想像的難,說不定你也只是勉強及格喔!」

 

「呵,哪有這麼難,阿葉、喬和夏默也都拿了一級分,他們也說很簡單!」

 

連丹見這兩位又要吵起來,忙插話:「可是我沒有考試就進來了,這是正常的嗎?」

 

「正常!」「不正常!」兩位同時開口,又瞪了對方一眼。

 

黛姬解釋:「學府每年有少數的推薦名額,你和阿華都是推薦入學的,無須經過考試。聽阿葉說過,你們被推薦入學的原因是因為你們是「觀察者」,我們社團對「觀察者」有保障名額,那也是我們會提供獎學金的關係。」

 

這個社團叫做「觀察者協調社」,但入學兩個月了,社團的性質仍是不明。終於可以弄清疑點,他忙抓著學長姊想要問個清楚。

 

「觀察者,那是什麼?」連丹注意到阿華也茫然的看了過來,看起來和他一樣狀況外。

 

錢伯逸聳肩:「我也不知道,這裡只有阿秋是觀察者,其他人都只是來湊數的,問阿秋他又不說。」

 

連丹看向一臉睡意的阿秋學長,阿秋學長只是懶懶的瞟了他一眼,便又趴在桌子上睡覺。

 

「所以,」連丹扳著指頭算:「現在社團裡有三個觀察者,阿華和我都不知道那是什麼,觀察者要觀察的又是什麼?」

 

錢學長遺憾道:「我還希望小學弟能告訴我呢,原來你也不知道。阿葉又不肯說,老是裝神祕。去年畢業的學長姐裡也有一位觀察者,她也是怎麼都不肯鬆口,只說天機不可洩漏。」

 

「那學長還知道些什麼嗎?」

 

錢學長聳肩:「只知道這個社團是個什麼協會的分支,阿葉和那個協會有溝通,但他就是什麼都不說。還有社導似乎和那個協會有往來,但是社導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了。」

 

「喔。」連丹感到洩氣:「那社團除了吃喝外還有什麼跟觀察者有關的活動嗎?」

 

錢伯逸伸手勾住他的肩膀,笑道:「我們可以用社團的名義接任務,有錢拿又能增進能力和經驗,小學弟,有興趣嗎?」

 

少年的眼睛亮了起來,經驗是他所缺少的,如果可以多點經驗就好了,畢竟和表哥的賭約如鯁在喉,再不累積經驗,一年的時間很快便消失,他不想回到從前混吃等死的生活,也不想變成表哥的寵物。

 

「可以嗎!可以帶我出任務嗎?」

 

「可以喔,正好最近有個適合你的菜鳥任務,跟著學長就沒錯了。」錢伯逸開心的笑了。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

 

隔天傍晚,錢伯逸將連丹約出來,第一次帶著他執行任務。

 

他們來到一個叫做書院的地方,據說是格致學舍裡最古老的會所,也是整個學府裡最清幽的處所。

 

錢學長解釋,這次的任務便是在周末的晚間巡邏還珠水榭。

 

連丹困惑的問:「只是巡邏嗎?不需要做什麼除妖或是將不相關的人士趕走的工作嗎?」

 

錢學長笑嘻嘻的說:「只有巡邏喔,什麼都不用做,這種差事多輕鬆啊!」

 

「用符水開眼了嗎?」錢學長突然問道。

 

他點點頭,卻無所謂地聳聳肩,即使用符水開眼也沒有什麼幫助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即使用符水開眼,他也只看的到符上的靈氣,其他別說一般小的靈,連女鬼管理員那樣強大的靈體他都看不到,連兩位道士老師都找不出原因。但他卻鬆了口氣,他實在不想再度挑戰自己的小心肝,能夠當個看不到的普通人實在太好了!

 

還珠水榭,是書院臨清影湖畔的書院生活動的場所,平時只開放給書院生品茶論文,所以藉由巡夜而能漫步水榭內的新生薛連丹可謂幸運,雖然本人對此毫無自覺。

 

還珠水榭,四周圍繞著複雜的九曲棧橋,時有亭台樓閣交錯,樹影扶蘇蓮香蛙鳴,在白天應是清靜安閒,但晚上卻比其它校區多了令人不安的陰涼,原本雅緻的樓台也在一片墨染中帶著無形壓力,彷彿在暗處藏著無數魑魅魍魎一般。

走上棧橋時木板發出吱吱響聲,在夜裡格外令人不安。微風吹來,夜裡樹梢彷彿有窺探的目光,連丹正想尋找那道令人不安的窺探目光時,頭卻被錢學長壓著。

 

「不要亂看,該看的不看,不該看的才亂看,這是府生的大忌。哈,小學弟的直覺實在很差,大概卜噬學得很爛吧。」

 

連丹被踩到痛點,卜噬學的一些理論他背得很熟,但隨堂小考卻從來都沒有及格過。

 

「趨吉避凶的直覺很重要,你就是少了這一點。小學弟,你大概小時候被保護得太好,還有你的體質讓你無須去擔心妖鬼,但是還是要培養點直覺,要不然再強的能力,還是會有翻船的一天。」

 

連丹囁嚅道:「我、我很弱。」

 

「嘖,說天分你是我見過最沒有自覺的天才,難怪你寢室的夜叉會每天都氣到快中風。」

 

天才嗎?三清學院的兩位師傅都一個勁的稱自己是天才,但連丹卻始終沒有實感。他看不到一般府生眼中的風景,

缺少直覺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少進步,入學這麼久了,學得越多,越感到自己有多麻瓜。

 

這個世界原本自己想像的還廣大,眼中所見的並非一切,越是能夠理解這點,便越感到自己的渺小。

 

「學長,我想要變強。」他終於這麼說了。

 

錢學長突然示意他禁聲,用氣音問:「聽到了嗎?」

 

他豎起耳朵,果然聽到隨風而來的歌聲。那是道很纖細的歌聲,高亢而婉轉,和明徹那溫暖的歌聲不同,這道歌聲美麗而淒涼,有點像是他曾聽過的歌仔戲曲,帶種奇特的韻律感。

 

「是有人在唱戲曲嗎?」他用氣音問,

 

錢學長點頭:「是崑曲,牡丹亭。」

 

「為什麼半夜會有人在唱戲曲?」

 

錢學長笑的高深莫測:「很多事情都是晚上才能做的。」

 

學長帶著他往遠離歌聲的方向走,一面道:「不要去打擾人家,我們巡視另一頭吧。」

 

過了棧橋,要先穿過水榭環廊,環廊間有棟水上閣樓,十五的月光透過雕花檀窗落在閣樓中曼舞的人影上,數排舞者正緩慢而優雅地揮動著寬袖,無聲動作中帶著沉重的莊嚴氣韻。

這麼晚還在練舞,書院生果然悶頭悶腦的。

 

這讓他想起孔祭上的八佾舞,他對於這種緩慢到令人昏睡的舞姿不感興趣,薛連丹透過窗子看了幾眼,卻深吸了一口氣。

 

跳舞的不是人,是木偶!

 

等身大的木偶,動作整齊劃一彷彿排練了無數次,木偶的臉上有凝固的、由畫師畫上去的表情,然而大部分的人偶臉上白漆脫落露出木質的紋路,身上的戲服也因歲月而脫色。

 

這景象詭異的讓他嚇出一背的汗,他退了一步,踩在木板發出咿嘎的聲響。

 

所有木偶停下舞步,整齊劃一的轉身看向他,氣氛詭異而僵硬,連丹覺得自己都快嚇尿了。他最討厭的就是鬼片了!

 

錢學長將手放在他肩上,對著一整屋的木偶說話:「我們只是路過了,你們繼續跳吧,不要管我們。」

 

木偶轉身又回去原本緩慢的舞蹈,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錢學長示意連丹跟著他走,兩人一直走上棧橋,連丹才發抖著說:「學長,那、那、那些木偶自己、自己跳起舞……

 

「對啊,他們每天晚上都會出來跳舞,是學院的七大不可思議之一,書院生很喜歡用它們來吟詩呢!」

 

連丹已經不想問其他六大不可思議是什麼了,他只想趕快逃回去睡覺。

 

錢學長續說:「這些木偶啊,是戰前收集起來的,存放在這裡,懷念著曾被人操作的時光以至成精,它們只想跳舞,並沒有害人之意。或者說,它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和以往有何不同,只是沉迷於重複曾有過的生活。」

 

「可、可是……」連丹仍是毛骨悚然:「如果有一天他們害人了呢?」

 

錢學長嗤笑:「他們又不會長出牙齒或爪子,有什麼可怕的?木偶最多撲過來將你淹沒,路上的車子還比較可怕,撞一下不死即殘,就沒看到你會怕車子。」

 

連丹一愣,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青年看著天空黯淡的浮雲,道:「小學弟,並不是所有未知都是可怕、會害人的。在這裡,你要習慣去接受和判斷這些未知的可控性。希望有一天你能夠欣賞它們的舞,那可是國寶級的喔,國家歌劇院裡也看不到這麼古老的舞蹈。」

 

兩人接下來一路無語,薛連丹不斷咀嚼錢學長的話,腦中有模糊的想法卻又理不清楚,就這麼迷迷糊糊的跟著學長巡完夜,回到被窩時,腦中仍是浮出那些木偶對著他的素白臉孔。

 

在模糊的睡去前,連丹忍不住想。自信建築於能力之上,他真希望能有一天能像錢學長,能如此坦然自信的面對這些未知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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