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10

怪哉學府 (九) 決定

等薛連丹回到寢室已經累得沒有氣力,第一時間便往床上倒去睡得天昏地暗,於是便沒注意到原來寢室已經被修好。


後來他才知道管理員很火,阿徹連同兩位學長都被揪去掃廁所,寢室也被強迫要在最短時間回復原貌。他很難想像阿徹掃廁所的樣子,但多問又怕被室友拿來當沙包出氣,他便盡量保持低調以避過阿徹的氣頭。


迎新週還未正式開課,薛連丹拿著選課單卻很苦惱。


國學及外語還算正常,至於數術他猜想那應該是數學課吧…

卜筮學及觀星課……是說為何要學算命?

還有通靈論以及符論…是什麼?


除了本家學舍必修課程外,他還可以跨院的去修其他學舍的基礎課程,但密密麻麻的課表和課程介紹讓他一頭霧水感到毫無方向


該選哪些課程?他向同寢的黃學長請教。


在電腦前玩遊戲的黃學長頭也不回,涼涼地說:「盡量不要選自家學舍的課,多選些三清學舍的課吧。」


「那麼……」


在電腦前玩遊戲的黃學長隨口說:「我們學舍的課程都重看不重用,要不然也不會被稱為「江湖術士的培養槽」,我能給你的建議就是,盡可能多拿點三清的課程,他們和我們的程度不在同一個水平上。」


「除此之外,對於如何增進實力這點,學長有沒有什麼建議?」這是讓薛連丹煩惱許久的問題。


黃學長不耐煩的說:「那還不簡單,去找個社團加入,加入社團進入實際操作才是能力養成最快的方式。」


社團嗎?


沒有社團的話去弗洛依德去找,要不學舍公佈欄會有社團招生…」黃學長發出慘叫:「去你的……敢殺我……」


「學長,關於社團……」


薛連丹忙低頭,一道火符從頭頂飛過,黃學長怒目向他:「不要吵我打遊戲,給我滾。」


苦惱的少年便只能摸摸鼻子,是說,他同寢的脾氣都不太好勒。


煩惱了幾天終於將課程選好,除了本家學舍指定的必修課以外,他選了兩堂有興趣的外文課以及兩堂三清學舍的課程,雖然要和阿徹當同學讓他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但為了要增強實力他也得咬牙繼續下去。


直到他選好課也對環境有了基礎的熟悉度後,終於空閒下來的麻瓜少年才像扁掉的氣球一樣兩眼無神地呆坐椅子上發呆。


他向來都習慣平靜無波的規律生活,這兩周的變化卻讓他像是一口氣搭了十幾回的雲霄飛車,大腦失去反擊能力、所有思緒都攪成一堆跳旋轉舞,光是要應付層出不窮的意外就已經耗費他所有心力,腦袋裡無法思考太多。


直到他終於能夠停下來整理腦袋裡的資訊,卻感到這些日子宛如一場幻夢似的缺少實感,恍惚不由得懷疑這一切是否猶自黃粱一夢。


表哥、妖怪、術師、奇怪的學校,他似乎沒有多少選擇的空間,只剩下讓自己走上術師一途。此時他卻懷疑是否無意中了鏡花水月,這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覺。


現在他的左眼已經看不到妖怪,他開始猶豫是否可以回去過他原本的平凡生活,但手腕上的咒紋卻讓他無法就這麼爽快地離開學府。


是的,薛連丹很怕死。他的命不比別人的重卻也不輕,對他來說每條生命都一樣貴重,薛連丹不是鐵齒之人,他才不會輕易挑戰傳說中的詛咒。


實在很煩惱,薛連丹苦惱地趴在桌上裝死。如果阿徹此時在寢室裡看到他這懶憊模樣大概又會氣的將他抓起來扁一頓,還好此時只有黃學長的遊戲配樂做為寢室的背景音,阿徹一早便離開寢室到自家學舍交選課單。


如此這般,少年連丹的煩惱在這個雲深不知處的地方發酵了許多日。


直到正式開課前日,他坐到姬明簡面前時,他才有終於有能夠傾訴的對象。


姬明簡的奶媽雖然看似對明簡有著強烈的保護欲,卻意外地對薛連丹不排外,每回薛連丹拜訪明簡時,她都會親切的煮茶準備點心,離開時還會將他的口袋裡塞滿餅乾糖果。


此時,傍晚的光線從西側玻璃窗曬進,餐桌上的白瓷茶具被染上柔和的橘紅光線,茶杯裡是愛爾蘭午茶,剛出爐的手工餅乾在瓷盤中泛發咖啡香氣。姬明簡的公寓裡有和雙子樓完全不同的氛圍,薛連丹不自覺地放下緊繃的神經。


啜一口紅茶,穿著長裙的少女眉目沉靜。


「薛同學適應的如何?就要開學了,是否心態上已經準備完全?」


薛連丹苦笑搖頭,嘴裡紅茶留下的味道卻是有些苦澀。


「我、其實這兩天我實在很遲疑,到底應不應該繼續在這個學校學習。我不想當道士或是術師,這裡的一切也和我熟悉的世界背道而馳……原本也只是想跟表哥對著幹的一股蠻氣,只是討厭被人逼迫。一但過了無法喘息的頭兩週後,我卻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選擇。」


「薛同學後悔了嗎?」


連丹安靜了許久才回答。「可能吧。」


「薛同學害怕定位咒文的詛咒會發作嗎?如果想離開的話,我想我可以幫的上忙。」姬明簡的語音平靜的像是在說一件小事。


「不,我打算留下來。」


薛連丹的神情因回憶而有些放空,只要面對姬明簡,他似乎便沒有能夠守住的秘密。


「我想離父親更近一點,所以我想了很久,我還是想要留下來。」


「薛同學的父親?」


他頓了頓,出口的卻是看似不相關的話題。


「我的祖父是中東人,如果我沒有弄錯應該生於約旦,在戰亂中逃離約旦後和我的外婆結識於某個亞洲國家,但在我父親出生不久便去逝了。」


「我對我的祖父母知道的不多就只有這些,父親不願意跟我談論上一輩的事情,祖父母的一切都只是我就著父母對話中的蛛絲馬跡裡推敲出的事實。」


「也許是因為有中東血緣的關係,父親對中東的一切都很感興趣,他是位民俗學家,在家裡的時間總是很少。但我還記得小時候他時常唸一千零一夜的故事給我聽……」垂下長睫,他露出懷念的神情:「國王、妃子、巨人、精靈、人魚……聽著這些故事的時候,我覺得似乎離父親的世界更近一點了。」


「每個男孩子都是看著父親的背影長大的,所以我其實很嚮往父親的學者生活,也曾想過將來要當個歷史學者。當然現在說什麼都太早了,我也還不是很確定自己的喜好。」


「但是,我一直謹記著小時候父親告訴我的話,就算是看似毫無關聯的所做所學的都不會是徒勞的。」他望著桌上瓷白的茶杯淡淡地微笑著。


他記得兩年前父親回家時,偶然間他見到父親正在整理一批放大的拓片資料,原來那是亞述巴尼拔圖書館出土的拓片複製。原來父親是形文字的專家也曾一同參加過翻譯團隊,當時正在整理譯文史料。


他好奇地問了,他不懂為何身為民俗學者的父親需要懂得複雜的古楔形文?父親停下手邊的工作,這幾年來第一次正眼看他。


「所有的學問都不會毫無關聯。再怎麼微小,過去的故事累積起來推動今日所見的一切。儘管是乍看之下不相關的資訊,仔細看卻能看到互相影響的痕跡,沒有什麼學問是獨立存在的。」


「就以民俗學來說,歷史也是很重要的影響要素,做研究的時候必須從每個角度去看問題,研究古波斯民俗時也能發現亞述文化的明顯影響。」


「歷史、地理、社會學、科學……這一切都息息相關,所以連丹聽好,不論將來你打算走哪一條路,都不要只注視著狹隘的學科定義,能學多少就學多少,將來總會有用到的一天。」


追隨父親背影的薛連丹,就這麼將這段話緊緊地記在腦中。他相信父親的話,所以他知道僅管學府的知識或許和他想走的路乍看下沒有太大交集,但總有一日定會引導他走上正確的路,他是這麼相信的。


「所以我會留下來,盡力學習我能夠學習的一切,我希望、總有一天能夠離父親的背影更近……更何況這裡是父親畢業過的學校,他一定在這裡學到很多知識,經歷過很多旁人無法想像的事情。」他如此下了結論。


「如果薛同學終於下定決心,那也很好。」姬明徹看著他,眼底有著柔軟的微笑。


她續問:「那麼,薛同學還在遲疑些什麼呢?」


薛連丹暗暗嘆了口氣。


理論和實際操作果然有段很長的距離,現在光想到將來可能要經歷一堆挑戰常識的違理之事便會控制不住緊張感、光想到要跟鄉野傳說中才有的鬼魂、妖怪一類的未知打招呼就會手腳發軟。


薛連丹很惜命,他還想就這麼混到七老八十,若將自己的性命和未知的挑戰放在天秤上,他一定沒有太多掙扎便選擇前者放棄後者。這便是他遲疑的主要原因。


姬明簡那雙乾淨明亮的眸子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她閉了閉眼睛,拿起紅茶任由茶香模糊視線。


「這樣也好,恐懼是最好的保護膜,如果薛同學毫無所懼的話,那麼我才會為你擔心呢。」


少女的笑容並不美麗,卻很溫暖:「連丹君,我相信你已經準備好了。」




(後記)



幾騎俊馬奔馳在黃土路上,矯健身影中卻暗藏著不祥墨影。


薛連丹低伏在馬上,催馬狂奔,兩排樹林飛快掠過,他臉上的光影斑駁不定,掩不住眼中的惶急。


來了。


薛連丹的眼角出現一黑影剠過樹頂,用一種不符合飛行原理的軌道向他們撲了過來。


他壓低身子,韁繩輕振,棕紅馬往樹底拐去,靠著翠綠行樹馳騁。其它的騎士也往樹下散去。


「齁齁齁,小雞們跑的挺快的。」


黑袍魔女從上頭降下,貼著黃土路低飛,左瞄右瞟地打量著獵物。


薛連丹看到魔女不急不徐地和他們平行飛著,只能不斷地催馬狂奔。


開學後一週下來,他的馬術被這些魔女訓練到幾乎是專家級別。


黑袍魔女的視線落在他身上,亮了一下。連丹心裡叫糟。


果然,黑袍魔女一手拉著掃把竿,身子一偏便往他衝了過來,伸手向他領子探來。


薛連丹嚇得心臟都要跳出胸口,卻見那魔女低呼一聲便掠了開來,飛到樹林上方怒罵著卻不敢再靠近。


「就這點能力也敢來抓人。」卻是身後的阿徹冷笑。


薛連丹知道他又逃過一劫。


他的室友阿徹雖然脾氣暴燥,卻也非常護短。自從他開學第一天臉上帶被魔女抓出的三道紅痕回到寢室,阿徹便開始和他同時出門上課。


「阿徹,謝謝。」薛連丹回頭對他報以一笑。


「白癡。」阿徹只是偏過頭哼了一聲,便不再理他。


薛連丹微笑,阿徹其實滿害羞的。


阿徹其實本來就如其高級別的學長姐一樣可以喚出式神渡湖。若能直接渡湖很快便能到達三清學舍。但他卻因為他這隻菜鳥而放棄捷徑而騎馬上學,阿徹真是個好室友。


每次當他流露出感激的神情時,阿徹便會冷著臉低哼:「你快給我學會保護自己的方法,身為我的室友還被魔女吃掉,我姬明徹的面子要放哪?」


「哼,你被吃了是小事,重要的是我的面子哪,如果你敢蠢到被那些女人吃了,我就先把你埋了,再去找魔女們找回場子。」


若他感激的目光停留久些,阿徹便會揚起眉,惱羞成怒的扁他一頓。


是的,阿徹果然很容易害羞,被扁的很慘的薛連丹下了這樣的結論。


過了雙叉路口,阿徹往左方的三清學舍奔去,薛連丹則往右方的四象學舍急奔而去。


過了高廣的石門後便是一望無際的翠竹。穿過大片竹林,將馬留在隱藏林中的馬廄裡,薛連丹仰望著曲折蜿蜒入雲的石板階梯,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就權當運動吧!是說,這樣下來不用幾個月他大概不但頭好壯壯腿也壯壯。


身旁有人刷的一聲竄了上去,卻是一女孩騎在一奇獸身上,她在臨入曲道前還回眸一笑,羨煞人也。


薛連丹摸摸鼻頭,認命地拉高衣袖暖身拉筋,然後開始往上跑。


就希望今天能夠別遲到太久。


山道上,薛連丹一路不斷被一群群的學生超過,大部份人都宛若身負傳說中的輕功一般,毫不費力地一掠而上。


薛連丹攀到一段險峻山道時,他停步側身讓後面的同學先過,順便讓酸痛的小腿休一下。一位位同期學生從身旁輕快地一竄而上,身形瀟灑極了,薛連丹滿眼欣羨地著他們那看似普通的鞋子


來到學過三週,他已不像開學日當日那樣張嘴結舌地看著這些如身負絕頂輕功的同學,滿眼迷糊的傻愣原地。就如姬明簡所說,現在的年輕人哪裡有耐心去練輕功,一雙流云牌氣墊鞋,每人都能成為輕功高手,又何必去花時間練輕功。


是的,那所謂輕功也是某款高科技跑步鞋營造出的效果。


他的艷羨卻沒能維持太久。對於這些穿著特殊氣墊鞋的府生,阿徹只是不屑地批評這群府生沒用。


只懂得依賴外力而不肯努力增進自己的能力,難怪三清學舍的院生都很差勁,阿徹對著這些人的行為悶哼一聲,同時警告薛連丹如果要跟著這群沒有用的人一起偷懶的話,他會給他正確的教育--先扁一頓再說。


如此這般,薛連丹便只能咬牙往上爬,盡可能用自己的力量在上課結束前進到課堂裡。還好一週裡薛連丹只有兩天的課排在自家學舍,其他的課都在別的學舍上課。


轉過一彎山路,薛連丹可以看見自家依著山崖半懸空而立,半沒雲中坐看群山,遠遠看去宛如層層互疊的懸空宮殿,神仙的住處。


他有時也很困惑,四象學舍的環境雅致雖為學府之冠,但為什麼當初要挑在山陵險峻之地建院所?又為什麼自家學舍的規矩之多又是所有學舍裡最多的?


他嘆息。每日所聞、所見,顛覆他認知之事不斷上演,他的好奇心已被壓到內心深處,化為極小一點。


望著不遠的懸樓宮閣,薛連丹認命地往上爬去,既來之即安之,現在他也只能好好地努力往上爬去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他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怪哉學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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