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了腿的人魚被綁在柱子上，仍穿著新娘禮服的半裸美人露出白皙的長腿，長髮在海風的吹拂下遮住半張臉也掩去他的表情。
海怪在柱子後張牙舞爪，那是隻有著人臉以及章魚腳的怪物，和龍一樣巨大的身軀立起時很有壓迫感。但牠似乎對人魚很困惑，觸手在空中揮來揮去卻不肯碰他，那張巨大的人臉甚至皺了起來。
「滾開！」我的寶劍遙指著海怪：「這是本王子的女人，將你的髒腳拿開！」
海怪張口發出人類的聲音：「可是－－不好意思欸，這不是女人，更不是人類，還有他要你滾蛋。」
我這時才聽到人魚發出「嗯嗯嗯－－嗯嗯嗚－－」的微弱聲音。
我將寶劍收回：「你可以跟他溝通嗎？你告訴我他說了些什麼，我就放過你。」
海妖困惑地用觸手摸頭：「不好意思喔，他說他很討厭你，要你馬上離開，他不想再看到你。」
「為什麼？他的嗓子怎麼了？」
「欸，咳，他說都是你害的，你害死他了。」
我見海怪並不打算傷害人魚並乖乖當起翻譯，便將寶劍收回鞘，奇問：「我又怎麼害到他的？」
海妖側著頭聽了許久，十幾隻觸手侷促地在四周揮來揮去。「不好意思齁，他罵了很多髒話，你要聽嗎？」
真是個有禮貌的海怪，我突然對小時候不懂事殺了很多海怪而心虛。
「那個……不用了，有什麼髒話以外比較重要的資訊嗎？」
「他說，都是你害他唱不了歌，結果害他心情不好出來晃一晃遇到巫婆。」
「巫婆？」
海妖又聽了一會，不好意思地將觸手都揪在一起：「再來就通通都是髒話了。」
我想了想，躍上去將綁住他的繩索割斷，隨手將他攔腰抱起。
「嗯嗯嗯嗯嗯嗚嗚嗚！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嗚嗚！！」他在我的懷裡像隻滑溜的魚一樣激動地扭動著。
「他說什麼？」我問海妖。
「不好意思，他、他說－－他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抱的，只有真正的王子才可以。你在那麼多人面前裸露身體，所以他不要你了。」
「囉嗦。」
我俯身吻上他，他氣得咬上我的舌頭，我無視痛楚繼續長驅而入，將他吻到無法呼吸幾乎翻白眼。
「快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情，要不然本王子就要一直吻到你昏過去喔！」
人魚紅著眼睛瞪著我，我則是威脅地俯身朝著他的臉湊去。
「嗯嗯嗯－－嗯嗯嗯！！」
「他說什麼？」我又問海怪。
「那個、那個，不好意思他罵了很多髒話。」
「那我就繼續吻囉！」
我愉快地湊上將他的嘴唇吻得又紅又腫，眼角看到海怪用所有的觸手摀住臉，卻又偷偷露了個縫偷看。
我放開人魚的嘴，將手危險地放在他的小腹上。
「說，要不然我就要更進一步喔！本王子餓了。」
人魚恨恨地瞪著我，眼眶漸漸發紅。
◇
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人魚偷偷取走王國的協議書，於是他知道王子很快便會離開歡樂森林，甚至可能會和另一位王子結婚。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無動於衷，卻沒想到自己不再有心情唱歌，每天看到兩位王子結伴而出，便會在車廂裡氣的咬手帕。
兩位王子帥氣多金，站在一起的時候高大挺拔頗相襯，每次兩人在一起時總能引起無數芳心飄動，就連空氣都變成粉紅色的了，比他這個歌姬的關注度更大。
哼！青梅竹馬嗎？他聽著兩位王子熟捻的交流，看著他們偶爾一個眼神便是默契滿分，他的眸子便陰暗下來，甚至連喜歡的歌唱活動都興致缺缺，最喜歡的食物也引不起他的食慾。
王子不在的時候，他整天都無精打采，就連唱歌都不再有意思。
他整天發呆，想要歌唱卻都沒有力氣，他也不懂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失落。
他氣查理王子什麼都不肯跟他說，彷彿只有菲利王子才能幫他度過難關。明明他和查理王子一起對付過惡龍和盜賊，是共患難過的夥伴，他卻被晾在一旁，每天和菲利王子同進同出。
一想到查理王子會被拆穿身分，可能會穿起女裝和菲利王子結婚，他便覺得心中燃起一把火焰，燒的心口都感疼痛。
都是那個騷包王子害他唱不出歌，他發現自己愛上那個人了，卻也清楚自己並不是那個人想要的伴侶。
他說過很多次，他的皇后必須有著雙腿和完美的儀資，是位能夠讓全國人民都愛戴的女人。
而他，區區一尾人魚，甚至連女人都不是。
他知道王子很快便會離開，他們從此不再會有交集。
但是、但是就算如此，他仍想為他做點事情。他知道查理王子的心願，至少他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便是幫查理王子完成他的心願，就算犧牲自己的願望也好，他也要讓他當上國王。
於是他離開歡樂森林，順著水道找到守著許願池的巫婆，他和巫婆協議，用他的聲音換一條雙腿。
反正他不再有心情當唱歌，所以聲音不再重要，只要能有雙腿，便可以找到菲利王子嫁給他，就此破壞那份和平協約－－
就當他為查理王子所做的最後一件事情，等查理王子順利當上國王，他便可以功成身退，想辦法取回魚尾，回到海底認命的當個道具人魚。
然而此時此刻，當查理王子帥氣地拿著寶劍出現在他身前，那樣的風度翩翩、銳氣非凡，持著雪亮的寶劍如踏著祥雲而來，只為了他抗惡龍、鬥海怪的騎士－－
才怪！他低頭看自己一身狼狽，破爛衣服遮掩不住平坦的胸，他不是女人，也不是王子想要的伴侶
他的狼狽和鮮衣怒馬的王子成一對比，又這一陣子的委屈讓他直飆髒話。
滾開！他不要王子見到他這副模樣。
他逼著海怪翻譯他一連串髒話，王子只是笑了笑將他一路公主抱回車隊。
窩在熟悉的柔軟懷抱中，他終於揪著王子的強壯的手臂，落了一整地的珍珠。
◇
侍者幫人魚換上他喜歡的長裙後，他便倚著窗看著外頭的風景，自身靜謐的如道風景。
平時人魚吵到我無法不注意到他，但此時這樣靜靜地坐著，我想就這樣一輩子看著他的側影。
如今首要便是取回他的聲音。
當初取走人魚聲音的巫婆應該是我的巫婆母后。
於是我讓小不點取道回王宮，請亞瑟叔叔壓著父王出門，會面地點是當初父王和紫公主一同種下紫藤樹的湖畔。
是時候請國王履行當時的賭約了。
從王國出發到許願池的距離不遠，父王他們應該會比我早到。
我們一路默默無語，人魚說不出話，而我覺得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就覺得滿足。
失而復得的珍寶就在我面前，我決定不論如何，這就是我認定的伴侶。
車隊走了三天才到當初的許願池畔，也就是父王和母后曾一起種下紫藤樹的那個定情之湖。
湖邊不遠處已經有幾頂皇家帳篷高高聳立，四周被層層的侍衛包圍著。
相對著，許願池便很清冷，池邊孤零零地坐著黑衣巫婆，對著不遠處的皇家帳篷露出冷笑。
我拉著人魚到巫婆面前，巫婆一看到我就露出尖銳如夜梟的嚎笑。
「哈哈哈哈哈－－又是你這個根本就不是王子的小子！你看你，不男不女的，你旁邊的－－」她瞇起混濁的眼看了半晌，隨即笑得更大聲：「不就是那條為情所困的魚嗎？哈哈哈這太好笑了，一條魚也會愛上一個不是男人的王子，哈哈哈童話大神你太搞笑了！」
我無視她的嘲笑，緩緩在黑袍巫婆的身前跪下，並將手放在她的膝蓋上。
巫婆像是觸電一樣全身僵硬，原本臉上的嘲弄也僵住。
「母親。不管你變成如何，你就是我的媽媽，我都是你的孩子。」我輕聲卻堅定地看著她的眼睛說。
她張了張口，喉嚨發出怪異的聲響。
「媽媽，我找到你了。」
我看著她滿臉的皺紋抖了抖，似乎想要笑，眼睛裡卻有晶亮亮的東西背叛了她。
「媽媽，我長大了。無論我是王子還是公主，我都是你的孩子。」
混濁的眼睛聚起水光，不多時積聚的淚水便潰堤。
巫婆哭了。
像是有什麼東西碎掉了，原本只會大笑狂笑的巫婆哭了，哭得很慘烈。
「媽媽」這兩個字彷彿有無上魔力，比最悲傷的悲傷還要強大，擊潰巫婆的淚腺，完成了悲傷女神也做不到的事情。
她嘶聲力竭，那麼痛苦且痛快地大哭著，我看著她哭到彷彿肝腸寸斷，像是要將這十幾年的苦痛都用淚水洗掉。
我伸手抱住她，我的母親。母親那麼瘦小，彷彿用力一點就會碎了，在我的懷裡顫抖如秋天的葉子。她似乎想推開我，卻被我更用力抱住。
我沒有接受過母愛，但此時此刻，母親的體溫很溫暖，我不自覺的眼眶也微微泛紅。
母親哭了許久，這才拉著我的手臂蘶顫顫地看著我，像是第一次看到我的樣子。
我拉住人魚的手，讓他跟著我跪在母親面前。
「媽媽，我要跟這個人結婚。你可以將他的聲音還給他嗎？就算他的腳變回魚尾也沒關係。」
「可是，你的王后，可以是條人魚嗎？」巫婆又露出習慣的嘲弄眼神。
「我的王后只能是這個人魚，母親，我愛他。」
我感到交握的手抖了一下，轉頭便看到人魚瞪大的眼睛，我回以一笑，他便整個臉都紅到耳根。
「哼，愛啊什麼的都是假的。」儘管這麼說，巫婆仍是伸出枯木般的手指指著不遠的許願池：「去吧，喝口湖水。」
人魚的眼中出現掙扎，我緊緊握住他的手，眼神堅定地看著他。
是的，就算他沒有人類的雙腿，就算他無法和我一同在皇家大廳裡跳舞，接受眾人的稱讚，那也沒有關係。
何況鄰國的王后還只是個人偶，我的王后光是歌喉就贏了。
總之我想聽人魚的聲音，我很想念他的歌聲和唱歌時眼睛會閃閃發亮的模樣。
我們僵持許久，人魚終於走到湖邊，掬水喝掉。
他喝完水後，張口發出幾聲怪異的聲音，那是像是魚在水中說話的聲音，又過了一會兒，他的嗓音便回來了。他高興的練起歌喉，聲音婉轉地如鳥兒在歌唱。
而且，人魚的雙腿還在！
我訝異地看了我的母親，她目光祥和的看著我。「就當你的結婚禮物吧。」
人魚似乎畏懼巫婆，坐在湖畔不肯過來，母親拍拍我的肩膀：「去吧。我相信你們有很多話要說。」
我搖頭：「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好好說話，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我轉身到皇家帳篷去向父王請安，順便拿著寶劍將他從帳篷的公文堆裡請了出來。
父王臉色很差的被我壓到巫婆身前，亞瑟叔叔在後方靜立，巧妙的擋在父王的逃跑路線上。
「父王，你有什麼要對母親說的嗎？」
國王狂怒：「你的母親早就死掉了！」
「父王，不論你怎麼說，我的母親就在這裡。而且你答應過我，要跟母親道歉的！」
國王憤怒的瞪著我，目光卻始終不肯落在母親身上。
「父王！你說過作為國王，信用是很重要的！無信不立！」
這時，巫婆突然仰頭大笑，笑聲如夜梟般尖銳，拿著手中的木棒在地上用力敲了幾下。
「我才不需要他跟我道歉！現在就算是道歉也太晚了！」
狂風大作，巫婆身後颳起綠色的風，卻是一隻巨龍展翅飛來，雙腳一抓便將國王擄走了。
綠鱗巨龍抓著國王在上方盤旋，巫婆不知何時坐到綠鱗巨龍的身上，狂笑：「老婆子養的龍，對公主沒有興趣，平常就愛將國王抓走。如果想要國王的話，就來我的罪惡塔救他吧！」
綠龍展翅鼓動狂風，就這麼帶著國王的咒罵聲，飛走了。
我看向亞瑟叔叔，亞瑟侍衛長優雅的將愛劍別在腰帶上，整了整腰帶，向我行了個禮：「王子殿下，我去拯救國王了。」
我看著亞瑟叔叔離去的背影微笑。
適才亞瑟叔叔隨手都能阻止龍將國王擄走的惡行，但亞瑟叔叔卻放任母親放龍抓走父王，肯定也是對父王生氣了。
這三個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就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我走到湖畔坐在人魚身邊。
我輕聲問：「為什麼要放棄你的聲音呢，我以為你要留在歡樂森林當歌姬的。」
他用手指捏住我的臉。「都是你不好，害我沒有心情唱歌。」
「可是你放棄了你的夢想。」
「我沒有放棄喔。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東西，哪來的放棄。」他笑咪咪地抱住我的腰：「我覺得放棄你比較虧。」
他小小聲地說：「而且啊，你這個人不會向人示弱，也不肯讓人拯救，那我來讓你拯救好了。」
這樣一來，事情就簡單了。
我握住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輕吻：「我們結婚吧，當我的王妃。」
他在我的懷裡僵了僵：「可是……我生不了小孩。」
「小事一樁，我來生吧。」
他燦笑：「你說的喔。」
我摟著他的腰，指腹在他的敏感帶上輕輕摩娑，笑的很邪惡：「不信嗎？那我們來練習生小孩吧。」
於是－－
最後王子拯救了人魚，兩人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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