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23

聚水坪夜話 二十九 風雨前的寧靜

月光下,一整片森林倚著黃土懸崖,發出淡淡的燐光。

琉璃般的樹葉在月光下反射微光,琥珀色的樹幹中有柔光流溢,巴掌大的花朵迎著月色燦放沒有風,樹葉偶爾會輕輕顫動,樹幹也隨著月光輕動。沙地上有藤如蛇游動,穿梭在樹木間,偶爾對著月亮昂起前端,彷彿在賞月。

寂靜的月夜,被一串女孩的奔跑聲打斷。

三個女孩的身影出現在懸崖頂,女孩們彷彿在逃避什麼似的,神情卻又不見惶急。帶頭的人類女孩身高稍高,一頭微亂的黑髮在身後如潑墨。她直奔到懸崖邊緣仍不緩下,筆直躍出懸崖往下跳。

「混沌!接住我們!」

隨著她的喊叫聲,原本寧靜的森林起了變化,無數樹藤從地表竄出化成藤網接住女孩,另兩位兔耳女孩見狀也跟著躍下,落入樹藤中。

三人毫髮無傷的被樹藤接下,追著三人出現在懸崖頂的一人一馬止步於懸崖邊緣,紅馬上的少年對著三人咬牙切齒。

「你們這些兔崽子!我要告訴你們的領行員!」

「去告狀啊!」「原來阿秋哥哥是個只會跟大人告狀的小朋友!」兔耳女郎萱與椿對著懸崖上的少年做鬼臉。

阿秋騎在紅馬上,居高臨下怒視女孩們,女孩們對著他挑釁地招手,他驅馬往前跨步,懸崖底的藤蔓紛紛轉向他,露出箭在弦上的攻擊姿態。

「嘖。」阿秋怒轉馬頭離去。

三個女孩互看,過了一會兒爆出笑聲。

「阿秋哥哥就愛裝兇,其實一點也不嚇人!」椿拍拍胸口。

「阿秋哥哥真小氣,只是拔根毛也要追著我們跑這麼遠。累死了!」萱鼓起腮幫子。

「毛呢?」兩個小兔女人異口同聲,蹦跳到阿華身邊。

阿華從隨身的背袋裡取出一根長長的馬毛,兩指按住搖了搖:「原來不是紅色的!」

「是棕色的!」「看起來好軟!我也要摸!」

月色如水,森林的藤蔓也在月光下游入陰影中,三個小觀察者湊在一起吱吱喳喳如小雀。

三個小觀察者一直都對阿秋的紅馬很好奇,尤其是阿華,每次看到紅馬都悄悄對著紅馬露出艷羨神色。她們討論許久,決定偷拔紅馬的馬毛來研究,究竟紅馬是真實的生物還是阿秋召喚出來的幻影。

她們埋伏了幾天,終於逮到機會,趁著阿秋不注意的時候拔了紅馬的鬃毛。然而阿秋隨即發現,憤怒地追著三個女孩跑,直到黃土懸崖前才被樹藤擋下,只得不甘離去。

阿華的森林越來越茁壯,卻也成了三個女孩的後盾,女孩們越發肆無忌憚,時常聚在一起討論各種玩樂計畫。

女孩們捏著馬毛討論許久,卻仍是得不到結論。

萱誇張地嘆口氣:「小姐姐,早知道我們應該要拔一把,拔一根看不出什麼。幹嘛對阿秋哥哥那麼客氣。」

椿用手指彈她的額頭:「被阿秋哥哥聽見,他恐怕會氣到扭斷你的耳朵喔!」

「不可以,紅蓮會痛的。」阿華將馬毛小心翼翼地收回書袋裡。

「小姐姐好溫柔--」萱蹦跳到阿華面前,捧著她的臉將她的眼睛當鏡子照,阿華清澈的杏圓茶眸倒映出兔女郎漂亮的小臉。「可是,為什麼小姐姐的眼睛這麼傷心?」

阿華困惑地避開她的注視。一切都很好,廣大荒原盈滿皎潔月光,古木森林在月光下呼吸著,大地無比寂靜,然而她的心緒卻不如往昔開闊,彷彿在高處有雲朵灑下陰影,她卻下意識地迴避陰影的源頭。

一切都很好,很寧靜。這樣就夠了。

她低低唱起星星的歌--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幻樹從她身上在月光下展開,引導著微風在年輕的古木森林裡打轉,琉璃似的葉子隨之發出清脆動聽的叮噹聲。

悄悄地有細小的樹藤從土地中露出毛茸茸的芽,如初生的雛兒環上她的手臂。

阿華露出淺淺的微笑。

她很喜歡這樣的寧靜,如果可以一直下去不要改變該有多好。

她突然感到很疲倦,眼皮彷彿沉到睜不開眼,她柔軟的茶色大眼顯露出些微惶急。

不想要離開,不想睡著--不想要醒來--

醒來?

光線從窗戶落在她的小臉上,她的睫毛顫了顫,睜眼時,她的視線鎖在窗戶撒進的陽光上,許久。

「喔。」如果不要天亮,該有多好。

美麗的月光總是留不住。她似乎做了好夢,但她已經快記不得了,剛做過的夢像是沙子上的美麗圖畫,風一吹便模糊消失腦海裡。

她不想起床,卻仍是機械地掀開被子讓冰冷空氣凍得她的腳趾縮起。

一般孩子都會在冰冷的冬季早晨賴床,她倒是不會賴床,就算覺得冷,仍是掀開被子換上制服,吃過早餐準備上學。

像在做夢一樣,一切都很不真實,就連咬在嘴裡的饅頭都如蠟般無味。

就算冷也只是幻覺,上學上課更是如夢一場,虛假又無趣,一切都只剩下黑白兩色。

她一邊抄筆記,注意力卻已經不在前方講台上,即使如此,她的筆記仍是一板一眼,一個字也沒有錯。她如機械般將黑板上的字都寫入筆記本裡,但內容卻沒有多少進了那個小腦袋。

每一天、每一天--起床、上課、吃飯、上廁所、上課、下課--這一切都很虛假,一點實感也沒有。她像是在一場醒不來的夢境裡,一日又一日重複相同且一成不變的生活。

這如果只是一場夢,什麼時候可以醒來呢?

聚水坪的破壞只是個噩夢,只要醒來,便又能見到熟悉的聚水坪,該有多好。

阿華一整天渾渾噩噩地,對什麼都不感興趣,機械地完成所有工作,原本明亮的大眼也黯淡下來。

只有在每天快到下課的時間,她才會微露焦躁,目光不時往窗外飄去,急迫地等著下課鐘響起。

當時間來到下午,她會看著窗外的天空,內心湧起微弱的希望。或許、或許當她在學校上課的時候,隴已經悄悄回到聚水坪,一切都會恢復原狀。

她看著窗外藍色的天空,腦中彷彿有又出現海浪不停息的脈動,彷彿聞到鹹甜的海風,聚水坪的一切美好又回到腦中。或許今天,當她到聚水坪的時候,便又會看到聚水坪主人背手看著海濤的熟悉背影。

一定會見到的,她的黑眸又明亮起來,焦躁地看著時間等著鐘響。

於是下課鐘一響,她總是第一個提起書包便跑的學生。

她背著書包走得很快,心臟蹦蹦地跳著,宛如戰鼓。她總是直奔海坪,隨著她距離聚水坪越近,她便越感緊張,小手也微微顫抖。

然而當她一到海坪看到砂石車進出、看到被消波塊堆起的長堤又增了一分,她眼中的小小火焰便又消失。

果然只是一場夢。一場永遠都醒不來的噩夢。

失望一天天累積成絕望。隨著聚水坪被砂石堆壓得越來越小、越來越殘破,她的希望也漸漸消逝。

她不敢再看下去,就怕自己會忘了聚水坪原本的模樣。

阿華默默轉身回到大屋。她拿出筆記本做功課,可是學校的功課這麼少,她一下就做完了,放下筆對著窗外發呆,她感到好無聊。

她隨手抽出本從延姊姊處借來的書,然而一看到海的字樣就開始發呆,許久。

胸口有種空洞的麻木感在擴散。

她終於忍不住抱著手臂發抖。

希望聚水坪的主人快回來,要不然、要不然恐怕聚水坪會不見。

每天睡覺前她都會努力回想聚水坪原本的模樣,因為她怕如果自己不記得,就在也沒有人會記得了。



白石坐在兩面通風的房間裡,拿著一本靈異小說隨手翻著。

他一手緊緊拎著三色貓放在腿上,三色貓也收起原本的傲氣,縮在他腿上發抖。

他是獄卒、牠是他看守的罪犯,但至少他們一起同居了這麼久,對白石來說,貓妖還比他的師兄弟親近,而且貓妖耐摔又耐打,不像師兄弟一碰就會出事。

這次大師傅帶著一大群師兄弟,問也不問便進駐這間他住了一年多的住所。一群人鬧哄哄的像是遠足一樣,每天晚上群體到海邊飯後運動,他只是冷漠的在一旁看。

大師傅是個老頑固,跟鬼怪要講道理、跟妖怪要先行溝通,每次都要等溝通失敗才肯開打。

大師傅很強,卻不太會帶徒弟,帶出一群廢物來,白石冷笑。

這群廢物還敢跟他吵,給他冠上欲加之罪,他懶得跟這群廢物辯,結果就不小心將一大群人都打進醫院去了,不小心就打到將牆炸掉了,他怎麼知道自己的功力大增到如此地步。

大師傅對他吹鬍子瞪眼,被他頂了兩句就將他打板子並禁足。他悶不吭聲,大師傅跟妖怪就講道理,跟弟子就又打又罵,世事不公。

現在又丟了幾位客人要他好生照顧。他原本還一臉不情願,但一看到客人眼睛都直了。

首先進門的是簡言哲和簡言嫣,這一對是軒轅族的現任日御與月御,也是業界的傳奇。他們的傳說非常驚人,更令人側目的是他們視禮教為無物,明明是雙胞胎兄妹卻相愛結婚,在軒轅族這個封閉非常的地方還能打破傳統,兩人經歷過的難關肯定是外人無法想像的。

姬言哲是位高大俊美的中年男子,他的俊美略陰柔,但氣勢卻如中天之日,眼光掃到白石時,白石感到自己彷彿馬上矮了幾吋。姬言嫣一身黑紗裙,在姬言哲身旁瘦小纖細如雛鳥,她頭上罩著黑紗遮掩面容。除了軒轅族的人沒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據說她的雙眼無法見物,是為了兩人接受族中長老的懲罰。

日御的氣勢非常強大,扶著妻子的手卻很溫柔。

由於姬言哲的氣勢,一時間他沒有注意到另兩位客人。

直到一個眼鏡女子無視他入門,湊在破碎牆邊蹲著欣賞破掉的牆。

「這炸藥用的很巧妙啊,是誰用的?」

「炸藥?」

「要不然這牆怎麼裂的?難不成你以為是這個傻小子用符炸掉的?」

幾道目光盯住白石,白石則是飛快竄到破牆邊,死死盯著腳邊的碎石堆想看出什麼。

眼鏡女在牆邊刮下少許黑色灰塵放入採集袋裡,歪著頭思考:「手法有點稚嫩,但火藥炭粉計算得很精確,幾乎沒有留下痕跡。如果是我的話,會做得更好,但這個人也不差,牆裂得很自然。真想一起切磋一下。」

白石拉長著臉,白皙的皮膚則是慢慢燒紅了。

他媽的!他竟然著了道也不知道,還被客人說破,他凶狠地瞪著眼鏡女子,對方在眼鏡底下的眸子迷糊地略過他,彷彿對他的殺氣毫無所覺,蹲下在牆角找東西。

姬言哲笑:「阿靜阿姨,你原本不是說實驗做不完不想來的嗎?現在又這麼有興致。」

眼鏡女子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不要叫我阿姨!我明明就比你小!」

姬言哲的笑意更深:「我家明簡明徹叫你姨婆時,你不是高興了半天?」

眼鏡女子一梗,怒視他一眼便不再回話。

這時角落卻傳來一把蒼老的嗓音:「小子,跟我說說關於那個金眼妖怪的事情。」

那是一個瘦小的老人,駝著背穿著藍白拖,像是走錯地方的路人。

白石卻如臨大敵,後腦的寒毛幾乎豎起,就連懷抱著的三毛貓也縮成一團抖得如秋天將落的葉。這幾位客人入門時他已打起十二萬分的警覺,卻直到現在當老者出聲時,他才注意到對方的存在。

而且這個老人一點氣勢也不顯,看著他的時候,甚至感覺不到他的存在,非常詭異。

「你是誰?」

老人輕輕咳嗽著,瞇著老邁混濁的眼許久,才慢條斯理地說:「老子是誰不重要,輩分對老子也不重要,小子你可以叫我「老爺子」就好。」

「老爺子。」白石壓下不悅,決定給對方自己能給的最大尊重。

老爺子隨即催促白石,要他細訴跟金眼大妖對峙的情況,還有在颱風過後如何傷到他敗走的細節。

白石盡可能從他第一次見到金眼妖怪時細述經過,就連他幾次遠遠見過聚水坪主人的狀況也被老人追問。其他幾位客人也圍過來仔細聽著,白石深感壓力。

老人目光如炬,不斷追問細節,於是他只能毫無保留的將所知都說出來,包括在聚水坪上常出現的一個小學生,以及金眼大妖時常在她周圍出現的事實。

末了,老人喟嘆:「我年輕時候見過那位龍神大人,真的是非常強大高貴的存在。沒想到如今這裡卻衰敗成這副模樣,龍神也不知去處。」

「老爺子,對於這次委託,你有什麼計畫嗎?」簡言哲問。

「先去現場調查吧。」老人搔了搔後腦杓,像是想起什麼轉向白石:「對了,你提到那個小學生是叫風華對吧?葉少爺說過,不准我們碰他的小妹,如果被他知道你曾經拿刀劍向她……小子,好自為之吧,阿彌陀佛。」



周末下了整天的雨,被雨困在屋子裡的小朋友悶到都快打架了。

喬這次月考一雪前恥,拿了全班第二名。可惜還是沒能打敗小蠻女,白芷最近每堂課都翹課,連月考也全部都翹掉,老師卻都不過問。

他將成績單拿回家,看到媽媽開心又為他感到驕傲的眼神,便覺得這一切辛苦都值得了,小少爺整天拿著成績單在白芷面前地炫耀著,看,我拿到第二名讓媽媽多開心,媽媽還是愛我比較多。

白芷只是冷冷看著小少爺趾高氣昂的模樣,偶爾回刺兩句,卻又不如往常的力道大。

喬懷疑地盯著白芷看。

往常她要整人或大幹一場,眼睛都會變得很亮。但最近開他玩笑時,眼底卻有點冷,他反而不敢和她鬧,只能驕傲又儒雅地轉身離開,不能表現出他是被嚇走的。

小蠻女剛來的時候雖然還很恐怖的給他下馬威,但她就算淘氣也是懶洋洋的淘氣著,近來卻收起了懶洋洋的陶氣,那雙漂亮黑眼睛裡,多了些會讓人感到恐怖的東西。

喬總覺得白芷或許腦子裡在跑什麼恐怖的計畫,但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有時候,白芷坐在角落對著電腦螢幕放空,不自覺地咬著指甲,喬知道她正在為某事擔憂困惑。

或許是白芷太安靜讓喬感到很不習慣,小蠻女一整天都沒有整他,也沒有跟他搶母親的注意力,她無意中顯露出焦躁的模樣,讓他忍不住皺眉。

「喂!」喬終於忍不住喚她,白芷抬眸,漂亮的黑眼睛映出喬小少爺的雪白臉孔。

「你、你可不要做出什麼會讓我母親傷心的事情喔。」

「哈?」

「我的意思是、是,如果你怎樣了,我媽媽會很難過。」

喬脹紅了臉,看了眼白芷很少露出的獃狀,轉身一拐一拐地跑掉了。

窗外,西北風呼呼地響。

今年的冬天來的特別早,也讓人感到特別冷。但白芷此時的心理卻感到一股暖意。

「這個笨蛋。」

她苦笑,原來自己的不安搖擺這麼明顯。

自從石影上回被警告後,她便小心關注隔壁的動向,也注意到隔壁多了四位客人。野性直覺讓她不由自主的恐懼,她知道自己真如石影所料,玩火玩出問題了,她恐怕沒有收拾殘局的能力。

怎麼辦才好?她想到被人類趕入深山的族民,想到就要失去根的聚水坪妖怪,憤怒與不甘讓她恨恨地磨牙。

可惡。可惡。可惡。

她在紙上寫了幾個計畫,卻總在關鍵處繞不出來,塗塗改改後將紙揉成一團撕掉。她憤怒之下又要撕下一張紙時,纖長的手指壓上白紙邊緣時卻停下--這是自然老師給她的筆記本,她將筆記本闔上至封面,撫過上頭的燙金文字,原本的焦躁緩緩退去。

好久沒有去惡整自然老師了,每次看到他一副要跳腳卻又要跟她理論的模樣,就會給她一整天的好心情。

她又想到阿姨每次幫她綁頭髮時的溫度、想到喬那個傲嬌小少爺的關心,自從來到這裡後,白芷認識了很多人類。人類不全然是討厭的。

對了!她抱著筆記本在地毯上滾了兩圈,漂亮的大眼睛閃了閃。

她一個人力量有限,但她可以找幫手啊!目前她的計畫卡在對聚水坪不熟,但她想起有個人絕對很熟悉聚水坪。

當喬捧著餐盤又回到客廳時。「喂!這是剛烤出來的布丁,媽媽叫我拿一份給你,不是我--」

少爺不耐的語音嘎然而止,只見角落的窗戶敞開,窗簾飄動,斜風細雨自由地撒了進來。

「又從窗戶偷跑出去!混蛋白芷不會從門口走啊!啊楸!」



寒假就快到了。

阿華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嘆口氣。周末沒有作業可做又不能出去,好無聊。

但如今就算好天氣,她也不想去海邊了。至少下雨的時候,工程會暫停,砂石車會暫止將砂石倒入海中。

只能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無法離開大屋的無聊周末,她只能被動的被似乎也很無聊的葉大少爺騷擾。

自稱「錢鬼」的葉大少爺,平時忙起來不見人影,閒下來便到處騷擾人,從打掃的阿姨一直到院長的女兒都是騷擾對象。院長女兒如今一看到他便尖叫鎖門,偶爾來串門子的作家親戚也很久都不敢上門了。

錢鬼對人的祕密很好奇,只要有點疑惑便會窮追不捨,他對八卦更是嗅覺敏銳。大屋裡的秘密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一點小線頭都能引出錢鬼的興趣。

他的手機紀錄了大屋裡的各種秘密,像是六年級的阿明暗戀四年級的小英或是五年級的小婷是某歌星的忠實粉絲--還私藏了很多讓院童恨他恨得牙癢癢的照片,像是大頭三歲時的露鳥照、趙小朋友六歲了還尿床的照片等等--大屋裡從三歲的小朋友到五十多歲的阿姨都對他恨的牙癢癢的,然而他的後山太大,眾人都對他敢怒不敢言。

一到周末,閒下來的葉少爺會到處找八卦,院童們紛紛表示壓力很大。這天葉少爺終於抓到平時很難堵到的兔子一隻,便暫時放過倒楣的院童。

綿綿細雨,阿華出不了門便窩在車庫裡幫小黑梳毛,卻因此被錢鬼堵住進退不得。

「小朋友,諾,這個巧克力糖很好吃喔!最近瘦好多該補一補才是。」

「不喜歡巧克力嗎?那這個軟糖呢?我表妹超愛的。」

「軟糖也不喜歡嗎?明明眼睛都快發光了,不是很想吃嗎?」

「喜歡吃就伸手拿吧,不用害羞也不用假裝看不到我喔,我看得很清楚喔。」

阿華蹲在小黑旁邊,被錢鬼騷擾到想退離卻又不想露出被逼走的窘態,只能木然地梳著小黑濃密的毛髮,一面希望對方踢到鐵板便會離開。

黑毛武士懶洋洋地任她梳毛,尾巴一下有一下無地拍著地板,偶爾錢鬼伸手搔小黑下巴時,小黑還會親暱地舔他的手指頭,阿華對此頗不滿,原本希望小黑能幫他趕走這位不速之客呢!

錢鬼笑嘻嘻地將糖果拆開就要餵食小黑,被阿華一把搶走。「不可以喂小黑亂吃東西!」

錢鬼滿意地瞇起眼睛,總算逗的小白兔開口說話。

「小黑不吃的話,那給你吃吧!」錢鬼掏出滿滿一手掌的各式糖果,眼巴巴地看著她。「多拿一些,一直被當成壞人,我會很傷心的喔。」

「本來就是……」

「太過分了!竟然說本來就是--說我本來就是壞人嗎?嗚嗚嗚錢鬼哥哥我太傷心了!阿華怎麼可以這麼過分?我好受傷啊心都快碎了,如果我因此死掉的話,你要負責喔。」

阿華對於這麼無賴的人不知該如何應對,只能繼續低著頭梳毛。

「小朋友都不理我,我好無聊喔。」

「阿華怎麼不出去玩?為什麼不去找朋友呢?最近那位德國小少爺如何呢?身體有比較好一點嗎?」

阿華皺眉抬頭,卻見燈光一閃,竟是錢鬼拿著手機對準她拍照,照下她微張著嘴的呆樣。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錢鬼心情很好地連連按下拍照鍵,捕捉到黑髮女孩兒摟著黑毛武士的呆萌照片。

直到阿華鼓起腮幫子伸手來抓他的手機,他才很快將手機藏起。

「一張照片,最低價一千,熟人最多打九折,再低就是對我錢鬼的污辱了。」

阿華看了他一眼,隨即低下頭繼續幫黑狗梳毛。無所謂,什麼都不重要了。

錢鬼的笑容有點僵,無奈地搔了搔額角。

「那你想看一看你同學的照片嗎?那個德國小少爺的照片真好賣,金髮正太果然受歡迎。下次再多拍幾張,看看拍不拍的到小朋友洗澡的養眼照片--」

「不可以拍也不可以賣!」

阿華終於發怒,氣鼓鼓地瞪著笑嘻嘻的少年。

「不可以拍喬的照片!」

「拍了就拍了,來不及了。」

「那就刪掉!你沒有問過喬,他如果知道也會很生氣的!」

「喔,好吧。那就拍跟他住在一起的小蘿莉好了!那個小朋友真可愛。」

「你也不能偷拍白芷!如果你--你--」阿華跳起來,氣到說不清楚話。

「阿華會為他們生氣,果然是朋友呢。」錢鬼滿意地瞇起眼睛:「會生氣就好。沒有必要忍耐啊,這樣眼睛裡比較有生氣,果然好多了。」

阿華愣住,茶色的眼眸裡的憤怒緩緩退去,揉進些許困惑。

跟小時候的弟弟好像--看著那雙清澈到幾乎可以見底的眼睛、藏不住情緒的小臉,錢鬼突然有將這個小妹妹藏起來保護的慾望。

「那個地方--叫做聚水坪吧,是個很重要的地方吧?」錢鬼慢吞吞地說著,果然看到阿華小朋友瞪大眼睛的模樣。

「照現在這個速度破壞下去,在你畢業前,這個地方就會消失了……填海計劃後面有個很大的財團在操作,就算聚水坪原本的守護者在,也敵不過萬惡的金錢。守不住的,那個地方不可能守的住的。更何況你只是個小孩子。」

果然看到小朋友氣呼呼地脹紅了臉,眼睛底卻壓著絕望。

「我可以幫你喔。」

「啊?」

「如果我動用目前我能動用的所有力量,有辦法阻止填海工程喔。」

「可、可以嗎!」阿華的眼睛亮起來。

「我可以辦的到喔,可是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那得和祖父攤牌,和冒著目前所有隱藏的資源被併吞的風險,還必須待在家裡裝乖十年。但是,他垂下眼眸隱去眼中的光芒,若成功的話,算是投資報酬率不錯的一樁買賣。

他抬頭,直視女孩的眼睛:「可是,風險和代價都這麼大,為什麼我要答應呢?」

阿華安靜地看著他,錢鬼和她對看許久,忍不住笑了:「怎麼不拜託我?像個小孩子那樣拜託大人幫忙,像是我的小表妹那樣,說不定多叫幾聲錢鬼哥哥我就會心軟了喔!」

阿華只掙扎了幾秒:「錢鬼哥哥。」

錢鬼傷腦筋地抓頭:「那個地方對你這麼重要啊?」

阿華遲疑地點頭。

「嗯--」錢鬼摸著小黑的毛假裝思考,阿華屏息等著他開口。

「你知道這件事有多難搞吧?我會付出很大的代價,像是失去未來十年的自由。所以不能只有我承擔這個風險,你也要一起跟我承擔後果。」

他頓了頓,見阿華幾乎都快停了呼吸,那麼專注地等著他的下文。

「如果只有我失去自由那就太不公平了--你要跟我一起離開這裡,用我妹妹的身分進入葉家,陪伴我十年。」他滿意地看著女孩表情的變化:「還有必須答應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來這裡。」

阿華只覺得腦袋一片空白。

離、離開這裡--一輩子嗎?

錢鬼續道:「作為代價,我答應你保護這裡十年。至於十年後,就是你的責任了。」就要看你是否能夠在十年內成長到擁有足以守護那個地方的力量和資格,少年嘴角揚起狡猾的笑。

小黑也感受到僵硬的氣氛,抬起頭來看著兩位小主人,輕輕舔了舔阿華的手背。

圓臉的少年等著,女孩動搖的眼神漸漸凝聚出堅定的意志。

這是唯一的方法了。

她不曾想過自己有必須離開這裡的一天,而且永遠都不能回來,今後只能在遠方默默守護著這個對自己很重要的地方。

可以嗎?總算在危機中出現希望,這是她無論如何都要抓住的機會。

可是,為什麼鼻子會酸酸的,眼睛也不太舒服,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一樣。

有點痛。覺得無法呼吸。

「我……」還有為什麼嘴角在顫抖,雙腳也像是快支持不住自己的重量。

快答應啊!她握緊了拳頭:「我、我可以--」

「阿華!怎麼讓我等這麼久?」清脆如雀兒鳴唱的嗓音打斷她。

她一回頭便看到靠在門邊的女孩,白芷公主穿著可愛鄉村風的長裙,長髮編成一條長辮垂在身後,女孩看起來相當有朝氣。

「我來找你玩,剛剛在你房間等好久了,阿姨們還切了水果給我吃。」白芷眨眨眼:「結果你躲在這裡跟錢~鬼~哥~哥~聊天,都不找我,我好無聊喔。」

錢鬼暗暗皺眉,這個小蘿莉肯定是故意挑釁他的,不理會她是最好的應對。

他決定無視她,繼續摸小黑的毛:「阿華,你的決定是什麼?」

白芷將阿華扯得站起,無視小黑對著她的入侵者姿態低聲咆嘯:「阿華才不會答應,更不會跟著你這個變態怪叔叔離開這裡。」

「誰是變態怪叔叔啊?」錢鬼瞪著她看,不知道她偷聽多久了。

「阿華會幫我將所有的道士和人類建商都趕走,就算沒有你的幫助,我們靠自己的力量也做得到。」白芷拉著阿華就要進入大屋。

錢鬼出聲阻住女孩兒的腳步:「阿華,這是唯一一次做決定的機會,錯過了我以後不會再心軟考慮喔。你要嘛就現在答應,要嘛就跟她走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阿華試著甩開白芷的手卻甩不開,那個女孩的手裡彷彿握著一把堅定的力量。

但是、但是她很清楚錢鬼沒有說謊,他能夠阻止這一切。

「我、我可以答--」

「阿華!」白芷怒喝:「你相信這個將錢看的比什麼都重要的人的話?你怎麼知道他今天承諾會保護這個地方,十年後不會為了更多錢將這裡賣掉?這個人,跟那些將推土機推上聚水坪的傢伙,是一樣的啊!你怎麼會笨的相信這種唯利是圖的人?」

阿華終於聚積足夠力量將白芷的手甩掉:「可是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啊!」

「阿華,那你相信這個傢伙嗎?他可是那些道士背後的黑手。你能相信他嗎?」

「欸!這麼說就太過分了,那群笨蛋跟我沒有關係喔!」錢鬼幾乎就想放狗咬人了。

白芷轉身就走,直到門邊才停步:「我會想辦法阻止填海工程的。就算你不幫我,我也會盡我最大的努力,用我們自身的力量來阻止悲劇。現在看你要賭那邊那個唯利是圖的傢伙,還是要跟上來靠自己的力量,幫我一起將人類和他們的推土機趕出聚水坪。」

她不再留連,推門就進入大屋。

阿華看了錢鬼一眼,錢鬼只是聳聳肩做個無奈的手勢。

「這是唯一選擇我的機會,錯過了我就不再插手。到時候後悔也來不及了喔!」

阿華深吸口氣,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錢鬼哥哥,謝謝你。」

隨即便轉身跟著白芷的背影而去。



前方的白芷踩著輕快如舞蹈的步伐,後方的阿華則是低著頭慢吞吞的蝸步。

走道上偶遇到大屋的阿姨們都親切地問候第一次來的客人,白芷也客氣地感謝阿姨們的協助,阿華從不知道白芷公主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就收服大屋的阿姨。

白芷公主平常對人都是趾高氣昂的不屑狀,難得看她對人這麼有禮貌。但想一想也是,只要她將對喬母親的黏人和撒嬌功夫拿一半出來,任何中年婦女都難攖其鋒。

要轉進西曬的走道前,一個胖嘟嘟的少年一見到白芷就慘叫一聲轉身就跑。

「真沒用。」白芷撇嘴。

阿華目送那位大屋小霸王逃走的背影,真不知道他是在學校被整過還是適才那麼短的時間便被白芷給嚇破膽的倒楣鬼。

白芷推門進入阿華的房間,逕自就在床上坐下。阿華將門關在身後,頓時有些不知所措。這是除了黑子外第一次有朋友進入她的房間,她應該怎麼招待客人呢?

於是她從抽屜的紙盒裡掏出一把糖果,那是自然老師的餵食她時的收集品,拿來招待朋友剛好。

白芷挑剔地看了一眼便將糖果推到一旁,拿起原本攤在床上的筆記本翻閱。

阿華微微皺眉。自從小麻煩的事件後,阿華便將重要的東西都小心藏起,不知道白芷是怎麼找到她藏起的筆記本。

這本筆記本是從去年的精衛鳥事件後她便開始維持的觀察紀錄。她除了記錄一些奇怪的見聞外,還找時間對她所熟知的聚水坪做了詳細的紀錄。

她隱約記得荒原上那本古書。月圓的時候,翻開古書便會浮現出一幅幅的地圖。很久以前必定有人用地圖做記錄,就這麼將荒原的面貌保存下來。於是她也想將聚水坪的一切都記錄下來,她畫了地圖,將記憶中的聚水坪分區並記錄每一區的相異處。

「字好醜,和喬有的比。」白芷抱怨著,卻露出滿意的微笑。「就決定是你了,你要幫我。」

「好。」

白芷挑眉:「我還沒告訴你要怎麼幫我,說不定我要將你賣掉喔。」

阿華只是淡淡地看著她,波瀾不驚。

白芷感到無趣的聳肩:「還是喬的反應比較好玩。」

她環視小房間,撇了撇嘴:「這裡的防護已經破破爛爛的,不是討論的好地方,說不定那位壞蛋哥哥還裝了竊聽設備。走吧,去我家吧。」

阿華便被白芷拉出門,在門口遇到錢鬼對她們露出深思的神情,白芷則是笑瞇瞇地對他揮手,甜甜地喊道:「錢~鬼~哥~哥~,改天來的時候記得要多準備些糖果喔!」

「我不是你哥哥,我也沒有妖怪妹妹,你也不用在我面前裝可愛。」錢鬼冷冷道。

「錢鬼哥哥真愛開玩笑,世界上哪有妖怪呢?這麼罵妹妹的朋友真讓人傷心。」白芷仍是笑嘻嘻地挽著阿華的手臂。

錢鬼被白芷叫了兩聲哥哥正自不愉快,總算那句「妹妹的朋友」讓他心情好一點。

錢鬼看了阿華一眼,摸了摸鼻子道:「阿華,不要太晚回來,最近不平靜。還有--剛剛提到的事情就算了,以後有事情需要幫忙還是可以找我,我能幫就會幫。」

「謝謝,嗯,錢鬼哥哥。」

阿華看著錢鬼笑得很燦爛,心頭漾過暖意。雖然錢鬼所提出的要求中有著私心,但她知道他是真心關心他如同自己的親人,而之前的協議也出自善心,他確實必須承受很大的風險。而且他願意守護聚水坪,就算只是一點心意,她也對此深感謝意。

阿華和白芷回到喬家,窩在客廳一角低聲討論。

喬的母親為女孩兒們做了餅乾,喬自願替管家送茶送水送點心,送了幾次後也惱了。

什麼嘛!他就是覺得被掠在一旁,為什麼平平都是同學,她們兩個人就可以在角落吱吱喳喳像麻雀一樣,要聊天都不叫上他!

他在旁邊找藉口晃來晃去,又窩在旁邊的書櫃找書並豎起耳朵,結果兩個女孩掃了他一眼,便將聲音壓的更低了。

他氣呼呼的走出客廳,見到管家拿著一盤剛出爐的餅乾過來,他半路攔截下來,將一大盤餅乾拿到餐桌上,他才不要分媽媽做的餅乾給那兩個討厭的傢伙吃!

他圈著一大盤熱呼呼的餅乾,又讓管家幫他泡上一壺好茶。

他等著那兩個貪吃的傢伙來跟他搶餅乾,但等到餅乾都冷了,還是一個人守著盤子發呆。

他捏起一塊餅乾咬了一口,便又胃口缺缺地放下。

他的眼角捕捉到移動的影子,一回頭便看到兩個女孩兒放輕腳步上了樓梯。他遲疑半晌便跟了上去。

兩個女孩兒悄悄地爬上頂樓,躲在邊角用望眼遠鏡偷看隔壁。

細雨已停,空氣仍是充滿蕭索之冷意。

白芷將望遠鏡讓給阿華,氣聲道:「看,這是新來的傢伙。」

隔壁院子裡的花架下不見那位熟悉的道士,卻見一對陌生人相依。正坐拿著書讀的是一位高大的男人,阿華一看到他便感到手臂上的寒毛全數豎起,甚至連頭皮都發麻。那是一種很可怕的感覺,像是鼻尖都可以聞到濃濃血腥味。

她壓抑著那股恐懼,視線往下是一名黑衣裙的女子將頭歇在男子的腿上。看到這女人的時候,她卻感到心緒都安定下來,像是有個洞將恐怖都吸走了,頓時她的情緒因真空而麻木。

「很恐怖吧?跟原本那群道士不是同個等級的說。」

白芷用氣音問,她也摒住氣息點了點頭。

在某種程度上,那女人比男人更可怕。

阿華不是容易被影響情緒的品種,卻可以感到當她的目光落到陌生女人身上時,所有的情緒和情感都如被黑洞吸走,失去外在情感的壓制,她的雙眸卻更亮,藏在內心深處的火龍甚至睜開細細的眼睛透過她的雙眸望外觀看。

她的眸光冰冷,彷彿什麼都不關心,什麼都不重要,什麼都可以毀滅。

這時陌生的男人抬頭看向她,透過望遠鏡微小的物鏡對上她內心深處的怪物。

濃烈到讓人想吐的血腥味鋪天蓋地而來,阿華的身體一震,茶眸染上無邊的黑暗,同時間男人的身體也是一震。

白芷感到不安,將阿華用力一拉,壓著她的頭往下,強硬的將她拉離望遠鏡處。

阿華一脫離他的眸光,身體便失去所有氣力,眼前一陣陣的發黑,只能蹲坐在地上喘氣。

白芷擔心地看著她,直到阿華緩過氣,白芷漂亮的眼睛一轉對上在樓梯旁偷看的喬,眨眨眼睛,笑得很神秘。

喬疑惑地瞇起眼睛,這種被人排拒在外的感覺很不好。

憑什麼她們兩個有自己的秘密,都不讓他知道!

他瞪了白芷一眼,不再躲藏,大步走到天台邊緣,略過望遠鏡直接攀著圍欄往下看。

只見花台下一位高大的男人抬頭看著他,嚴肅地扳著俊美的臉孔。

喬看了他兩眼,彎了彎嘴角又往後看了一眼兩位同學,突然惡作劇心起。

他對著陌生男人微笑,雙手圈在嘴邊提高嗓音:「叔叔,你是新的鄰居嗎?我媽媽做了些餅乾要請你們吃。」

陌生男人的臉上閃過不知所措的神情。

「我現在拿過去給你們,可以嗎?」喬笑得像是個超級乖寶寶。

「那就麻煩你了。」卻是剛醒來的黑裙女子柔柔地說。

喬跳下欄杆,給兩人拋去一個驕傲的眼神,像隻孔雀高抬著頭,咚咚咚地跑下樓梯拿著母親烤的餅乾往隔壁去敲門。

阿華和白芷面面相覷。

「恐怖吧,這樣的人來了四個,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白芷將她從地上拉起。

「我要怎麼做?」阿華問。

「我還沒想到,但你是對聚水坪最熟悉的人類了,我需要先蒐集足夠資訊。」她笑了笑:「說到蒐集資訊,我們等喬回來吧,問他隔壁的情況。我原本裝的竊聽器都被拔掉了,真是討厭。」

阿華窩到天台邊緣,看到喬拿著一盤餅乾進了鄰居家。

「喬沒關係嗎?」

「沒問題的啦,他大小通吃的,我們等著他的消息就好。」她伸了個懶腰,「我餓了。」

於是白芷拉著阿華下樓找阿姨撒嬌,討了甜點和下午茶,就這麼舒舒服服地翹著二郎腿邊吃邊等喬。

等喬小少爺敦親睦鄰結束,回來看到的就是這個場面。

「喬,我們幫你留了塊蛋糕。」白芷笑吟吟地說。

「不用,我剛剛在鄰居家吃很飽。」喬趾高氣昂的拒絕,卻仍是走過來坐下。

他才剛拿起叉子,白芷已經搶先將最後的起司蛋糕在他面前取走。

「太過分了!」他眼看著最後一塊起司蛋糕進了白芷的小嘴。

「你不是在隔壁吃得很飽嗎?」白芷舔了舔手指頭。

「哼,你管我吃得飽不飽,新鄰居都是很好的人,我們聊得很愉快。」

「喔?有哪些人啊?」白芷漫不經心的問。

喬彎起嘴角不答,耐性地等著管家替他換了杯熱紅茶。

他慢吞吞地喝起下午茶,兩個女孩兒看著他將貴族少爺的排頭拿出來,阿華有些焦急想問,但看了白芷幾眼便將本要出口話語壓下。

白芷等著他將紅茶喝了大半,微笑:「就快要放寒假了,喬要回德國嗎?」

喬反問:「我和媽媽都回家的話,那你呢?你要回去山上嗎?」

「我跟阿姨說好了,暑假期間我要留在這裡--還有阿華會一起住在這裡陪我,我今天也徵得那邊的阿姨的同意了。」

阿華訝異地張了張嘴,在桌子下被白芷踢了兩下便閉嘴不語。

喬也訝然:「可是,你們只是小孩子--」

「阿姨說她會幫我們找一個保母來照顧我們。」

「可是、這樣安全嗎?」喬小少爺揪起纖細的眉頭。

白芷敲了敲額角:「我也不信任陌生人,便拜託一位熟悉的大人來這裡住兩周照看我們,阿姨和那位都答應了。」

「誰啊?」

「自然老師,我跟他很熟的,是個老好人。」

喬瞪大眼睛,看向阿華,阿華流露出一無所知的困惑神情。

「可是、可是……」

「不用擔心,阿姨和老師聊過了,阿姨也覺得自然老師可以信任。」

「可、可是,我不信任他。」

「小朋友不用擔心,我測試過了,自然老師只是個好欺負的普通人喔,可能只是恰巧和那個人長得相似,嘛,大概帥哥都長得差不了多少吧。」

喬看了看白芷又看了看阿華,阿華猶自摸不著頭緒,她跟不上這兩位同學的對話。

白芷續道:「而且他和隔壁的道士很熟。那個道士曾經威脅過阿華,我也很怕那個人。這樣一來那個道士看在老師的面子上不會對我們怎樣的。只是啊--」她頓了頓:「隔壁新來了 一群人,那些陌生人讓我覺得怕怕的耶!」

喬狐疑地看著她:「你該不會有什麼亂七八糟的計畫吧?我要告訴媽媽,不能讓你將我家燒掉。」

「不會啦,我都找自然老師來盯著我們了,老師那麼古板,就算想做些什麼也綁手綁腳的,我說的對嗎阿華?」

阿華被白芷在桌下一踢只能楞楞點頭。

雖然不清楚白芷公主的打算,她也只能跟著她的計畫走。

喬瞪著白芷看,白芷無辜地回望他。

「你真的沒有在計劃什麼危險的事情嗎?不要真的燒掉我們的房子喔!」

「怎麼會呢?阿姨也知道我是個乖小孩。」

喬沉默半晌,試探地說:「剛剛過去的時候,隔壁有個戴眼鏡的女人在打聽你,問說你是不是很會玩火藥一類的……」

「火藥,那是什麼啊?」白芷瞪大了黑玉般的圓眼。

喬和白芷相處久了,自然不會被她所迷惑。他轉向另一位同學:「還有之前打招呼的那個長得不錯的叔叔還問到阿華,說今天來拜訪的女孩子不是住在這裡的吧?問她是不是我的同學一類的。」

「問我?」阿華指著鼻子問。

「就是你,你是不是在外面惹到什麼麻煩?不要帶進我家!」

「我不認識他,今天第一次看到那個人。」

喬瞪著兩位同學,總覺得她們兩個湊在一起沒有好事。

「……注意安全,不可以做會讓我媽媽難過的事情。」

「好。」白芷答得很爽快,燦笑如花。

喬無言地看著她,就知道她一定有什麼讓人不安的計畫,而且被排拒在外的感覺很糟。

「哼,看到你們就煩。」

他跳下椅子,決定去找母親撒嬌來撫慰一下受傷的心靈。

兩個女孩兒都習慣喬小少爺陰晴不定的個性,想要繼續聊下去,白芷卻顯得心不在焉,沒多久便也跳下椅子。

再過幾天,她就見不到阿姨了,所以現在什麼都不重要,她要把握時間黏在阿姨身邊跟喬搶奪阿姨的注意力和愛。

「我們去找阿姨吧,幫忙阿姨做晚飯--」她看了一眼阿華的神色:「或是你要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裡也可以,等下一起吃飯喔。」

阿華垂著頭發呆,白芷無所謂聳肩,便蹦蹦跳跳的下樓了。

阿華回到天臺,燦爛的晚霞在天際紛飛。

拂面的風帶著微鹹的水氣,黑髮的女孩兒目光沉靜,茶色眸子底壓著未退的黑霧。

她的情緒仍是空白,心緒靜得如清澈的湖水,她的感官不可思議的敏銳。

她自然而然地聽著風聲和海濤聲,一切都是那麼親切、幾乎快忘卻的熟悉感,都在那過分醒覺的覺知裡浮現出來。

她閉著眼,便能透過海風中猶濕潤的青草味描繪出四周丘稜的模樣、透過水氣的味道描繪出不遠處的池塘裡歇著的水鳥、透過海濤聲便能清楚的看見海濱的模樣。

她伸手壓住胸口的疼痛,情緒仍是麻木,但心湖裡潛藏的怪獸睜開細眼,微微甦醒的力量震得她一陣呼吸不順。

她一直以來都恐懼內心深處的怪物,戰戰兢兢地壓制著那份不祥的力量。但如今那個怪物微微甦醒,吐出灼熱的吐息,她卻不想將那份想毀滅一切的自我壓下。

她還清楚記得國小一年級的時候,潛藏在心湖底的獸甦醒時,當時那股過分醒覺且缺乏情緒的感覺,很恐怖。

從那之後她便努力壓下那個存在,直到現在火龍睜開倦眼,呼出溫熱的吐息將她的情緒都燒光。

身體很沉重,像是四肢的力量都被抽光,就連呼吸都有些吃力。但精神卻像初春的嫩芽般舒展開來,她目光澄澈地看著這一切,四周景象熟悉中又透著陌生。

她聞到一股不久前才碰觸到的血腥味。

她將清澈的眸子投向天台邊緣,微微凝目,不遠處漂浮著一團灰色的霧氣,她可以感覺到另一雙眼睛正透過那團灰霧窺視著她,帶來濃烈的血腥味充斥鼻端。

她看著不停變換的灰霧,那團灰霧便像被看不見的手揪住,瘋狂掙扎,但阿華只是冷漠地看著灰霧嘗試脫出,隨即便化成火焰燃燒殆盡。

當灰霧消失的當下,阿華在腦中聽見痛苦的嚎叫。

她彷彿用光力量,雙腳一軟便跪倒在地,小手撐著冰冷的地板,如離水之魚大口喘息。

儘管清醒而疲倦,她的眼角彎起愉快的弧度,眼睛彷彿被洗過的黑曜石般閃閃發亮。

她緩緩站起,看天色該是晚餐時間了,下樓前她最後看了一眼就快消失的晚霞,晚光卻染不上她幽黑的眼睛。



纖細的月芽從雲層中探出頭,薄雲朦朧地透出五彩的光。

儘管月光微弱,氣氛卻像繃至滿月的長弓,空氣中充滿肅殺之氣。

腥鹹的海風中隱約透著血腥味,礁岩上有一具殘破屍體被無數黑影圍住爭食,從海中緩緩爬上巡迴者加入饗宴。

小小的人魂如道小小的火炬,輕盈地穿越海風踏上海坪,四周的巡迴者如受驚的魚群散開,露出帶血的骨架和滑落一旁的黃色安全帽。

阿華只是冷然地看了一眼今天落海的犧牲者。

妖怪只要抓到機會便會在工地上製造出意外,每幾天便會有倒楣的工人被拖入海中消失。然而工地裡的工人仍是一車一車的被運來,即使意外不斷,壓上聚水坪的砂石車又多了幾輛,怪手也多了一台。

她不理會在一旁對她齜牙咆嘯的黑影,繼續往前走,等她走遠了,那些黑影才又撲回屍體上繼續大啖一場。

不遠處,狂暴的浪撲打在圍著海坪的長堤上,卻撼動不了高牆般的砂石之壁。長堤比上次見到時又更長了,海坪上亂七八糟的堆了許多石粽子,將原本熟悉的海坪切割成陌生的模樣。

她的胸口很悶,彷彿有道慢火在身體裡燃燒,那是飽受壓抑的憤怒。

她將目光投向沙地上的工寮。工寮的門窗緊閉,窗戶漆黑不透光,上頭卻有許多張靈符在黑暗中發出刺眼的光亮。

人魂的她畏懼那些符咒,但人類的她或許可以趁白天去將那些符咒偷偷拔除,她想。

然而她也很清楚,傷害這些工人也無法阻止填海工程。

聚水坪不該是這樣子的。

聚水坪曾經的燦爛美好都已經過去了,就算他們能夠停止工程,傷害已經造成,這些被怪手挖得亂七八糟的傷疤無法復原,被砂石改變的醜陋地貌也只會更加猙獰。

原本充滿生機的海坪,才沒多久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人類的破壞力實在很驚人。

當聚水坪的主人回歸的時候,他會很難過吧?一想到此,阿華就覺得胸口如壓了一塊大石。為什麼她會這麼軟弱,無法在隴不在的時候守護好這個地方?

她找了個看不到長堤的地方坐下,雙手抱著膝蓋,望著膨湃的浪濤撲打著熟悉的黑礁,將黑礁岩舔得又滑又亮。

這一段日子宛如場漫長的惡夢,不知道這場噩夢何時才會結束。

每一天、每一天,她一下課便往聚水坪跑,蹲在大石上看著他們如何地凌虐它、肢解它。笨重的石粽一顆顆壓砸上黑色礁石,也重重地在她心裡壓出碎痕。一台台的砂石車將沙土倒進海裡,淹過底下的礁石及住民,壓土機來回緊緊壓上,一遍又一遍地傾扎更多砂土,並將怪手壓上黑礁--還有傍晚常會出現炸魚的響聲,電魚後的焦味……每個景象都讓她激忿填膺,幼小的心靈萌發黑暗的仇恨。

她應該要跑掉不看,卻偶爾會強迫自己在一旁看著他們如何的凌遲它。它的居民緩慢而痛苦的大片死去,它漸失去了原本的美麗,它逐漸破碎消失在土石之下。

她不想看,她卻不能不看。

可是,除了在一旁看著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被大人用殘忍的方式奪走,她又能做些什麼呢?她竟是這樣渺小,這樣無用。

很小的時候,她以為沒有能難倒自己的事。她可以感覺到身體裡有股潛藏的巨大力量,只要她想,她似乎什麼都可以做的到,即使她想飛起來也不是件難事。

於是在邊緣世界,她驕傲自信,不論什麼危險都不懼怕,而在這個世界,她也冷漠傲然,面對一切人與非人她都不恐懼。

她就是知道,她有足夠的力量對任何事物無恐也無懼。

她一直都是這麼以為的--

可是她錯了。

她什麼都做不到,什麼都不是。

「石影叔叔,我好想趕快長大,長大了,就會有力量了吧?就能阻止不對的事情,對吧?」

她背對著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的大妖說話。

「為什麼人類的大人要做那些事情?我長大後也會變成他們嗎?如果是的話,還是吃掉我吧,我不想要長成那樣的大人。」

她轉頭看向金眼大妖,黑色的眸子晶亮亮的如沉澱著點點星塵:「石影叔叔,可以答應我嗎?如果我長大後無法守護這片土地,甚至成為會傷害這片土地的大人,你可以吃掉我嗎?從身體到靈魂都吃得乾乾淨淨的,什麼都不要留下來。」

女孩抬著白皙的臉,黑玉般的眼中缺少情緒卻燃燒著某種更深沉的東西。

他垂著金眼沉默,若是承諾下來,這是很重的契約。

許久。「我答應你。」他伸手和阿華擊掌。

「石影叔叔,謝謝你。」

石影嘆氣,伸手摸了摸她的幼髮:「我很久沒有吃人了,不要讓我破戒。我真的非常討厭吃人,尤其是認識的人類。」

這時後方出現騷動,阿華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拉起石影的手便往騷動處跑。

石影被孩子軟軟的手牽著,原本壓在心上的不愉快很快便消散了,這隻任性的小貓啊,真讓人放心不下。

然而如焠火流金的金眸又黯淡下去。人類的孩子長得太快、變質的太快,很快的,她便會將這一切都忘得乾淨,變成一個會對銀行存款斤斤計較,只要是土地都能看成是財富的大人。如果她真的長大了,當他吃掉她的時候,味道一定很苦澀且令人傷感。

阿華注意到原本石頭上的屍體已經消失,旁邊的黃色安全帽也不見了,乾乾淨淨的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拖著石影往黑影處鑽去,在中央的果然是白芷公主。

白芷窩在喬家鎮日纏著阿姨撒嬌,總算她還記得和阿華約定過要到聚水坪上見面。

聚水坪上的妖怪一看到白芷便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她有什麼計畫。

然而一旦阿華進入圈子裡,所有妖怪都馬上拉出距離,對她露出毫不掩飾的敵意,若不是金眼大妖就在一旁以及她透出的恐怖力量,或許有妖怪便已經撲上去撕咬她了。

白芷將這一切收入眼底,雙手插在腰上對著四周的妖怪嬌斥:「阿華是我找來的。把你們討厭的牙齒和爪子收起來,她是我的計劃裡很重要的合作對象。」

幾個妖怪不滿地發出噓聲,被白芷一瞪便馬上靜音。

她環顧四周的妖怪,盡管他們拉長的臉上仍有不豫的顏色,但至少隱忍著將敵意收起,或是至少表現的不明顯。

她滿意點頭,孺子可教也。

榮拿著煙管吞雲吐霧,慢吞吞地問:「你承諾過要將人類趕走,你的計畫究竟是什麼?」

白芷望向工寮處,只見沙岸上的暗影中還有幾道影子在窺探,不禁皺起纖細的眉頭。

「我們現在要做的,便是拖時間先撐過寒假,我要大家都活著。」她將幽黑的眸投向柳月。

「先要活著,才有機會改變。」



老爺子和阿靜並肩站在工地邊緣。

阿靜推了推眼鏡,眼鏡底下那雙不論什麼時候都惺忪的睡眼,卻真實的映出一般人看不到的景象。

大片黑礁充滿生機彷彿活物,在輕淺的月光下吞吐出薄紗般的海霧。整個海坪在黑暗中發出珍珠色的靈光,氤氤渺渺,如夢似幻。

阿靜曾在原始森林做過一陣子研究。每天晚上傍晚,原本應當漆黑的森林會發出淡淡的靈光,越是古老的存在便越便在黑夜中顯得光潔,就如這片海坪一樣,幾乎是返璞歸真的靈光讓她感到驚艷,捨不得眨眼。

她深吸口氣,肺部的空氣充滿海的氣息,儘管原本的守護者不在家,整個海坪也因工程而支離破碎,但空氣中充沛的靈氣仍是讓她精神一振。

沒想到離城市這麼近的海濱仍保有一片古老到不可思議的海坪,可惜就要毀掉了。

她吸了吸鼻子,嘆氣:「如果不要開發就好了,這裡真是適合修行,如果可以蓋間靈修院更好……填成垃圾場還真是暴殄天物。」

老爺子嘖了一聲:「來不及了。我們在這裡的時間不多了,反正這整塊海域都要填起來,老子說乾脆毀掉就好。」

「你是說--用那個嗎?」阿靜的嗓音有點緊。

老爺子不語,只是撿起地上的石頭無聊的往外拋。

阿靜抖著嗓音:「會有報應的!」

老人家挑眉問:「做什麼事情都嘛會有報應,做什麼不會有報應的?修道本來就違反自然大道,當道士幫人收妖也是一樣,只是報應多少罷了。」

他乾脆踢起地上的石頭,語氣無賴地:「阿靜不懂嗎?收錢與人消災嘛,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

「可是、可是--」

老爺子斜睨她一眼:「阿靜,這個任務,你也退出吧。」

「咦?」

「姬家那兩個被我勸退了。」

「什麼!我可愛的姪子姪女退出了?」阿靜瞪大眼睛。

「老子很有邏輯的分析給他們聽,言嫣那小妞也很清楚,這個任務的逆風她處理不了,會死人的,所以就退出了,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他頓了頓:「阿靜,你也退出吧,不要摻合在這個骯髒事裏頭。」

「可是、可是--」

「你們都還年輕呵,老子已經這個年紀了,進棺材前還能熱熱鬧鬧放場煙火,也值得囉。」

阿靜急道:「老爺子,你也退出吧,怎樣都不值得的。」

老人家靜靜地看著怒濤拍打破碎的黑礁,瞇起的細眼閃著微光。

許久才重重一嘆氣:「老了。每次變天都會腳酸到睡不著覺,孫兒都快忘記有這個老頭子了,每天都會怕最後那幾顆牙齒也跟著不見了,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咬,吃個飯都累。

阿靜啊,不是古老的東西都是好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有毀滅才有新生。

如果老子也退出,這骯髒事總是有人要做的。

所以我想做,就當老子的最後一個任務,隆重的華麗的送這片土地一程。」

阿靜氣呼呼的鼓著腮幫子:「那我也不走。我要繼續任務。」

「隨你便。」老人聳肩,背影卻越發蕭索。

他看著川流不息的浪潮,衰老的眼中有著複雜的情感。

最後,他低聲喟嘆。

「老了,唉,我們都老了……」

他的低語隱藏在轟隆隆的浪潮聲中,被風一吹便消散,輕得彷彿從未出口過。




【風雨前的寧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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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omments:

匿名 提到...

恭喜回來!突然看到更新時真的非常驚喜!很開心!

須磨 提到...

真的非常感謝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