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兄姐們除了他們兩個都跑到大城市裡當人類去了，只剩最小的他們兩死心眼地守在聚水坪，就算他們的兄姐們威脅利誘也不肯離開。
他們變成人樣是一對雌雄難分的雙髻童子，一模一樣的蘋果小臉、圓亮的眼睛和白白胖胖的小手小腳，他們向來都是聚水坪上最討人喜歡的小妖。
但他們真實的模樣卻是兩尾舞姿輕快的飛魚，而且小小年紀便是族裡飛魚飛翔記錄的保持人，兩兄妹總是在爭吵究竟誰飛得更遠、誰在空中停留的時間更久。
這一對雙髻小童總喜歡繞著渥萊君吵吵鬧鬧的，不時可見他們揮著蝶翼般的寬袖在聚水坪上奔跑如飛的身影。兩人都覺得他們是聚水坪上最可愛的小孩子，但大妖石影對此頗有意見。
「阿華貓比你們可愛多了……」
他的話果然引起兩兄妹的憤怒。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傢伙！」
「吃裡扒外！」
「那種人類有什麼好的？」
「你這個蘿莉控！」
「要說蘿莉的話當然是我比較可愛！」
「我才比較可愛！」
石影本就喜歡逗他們然後看他們在一旁跳來跳去，笑吟吟地扳著下巴：「嘛、阿華在外頭可是很容易吸引妖怪的巫女體質，沒想到在聚水坪卻是相反……只能說你們都太善妒了吧？」
「誰善妒？！」
「石影你這個討厭鬼！！！」
「你不是到學府當老師的嗎？為什麼老是在這裡閒晃？」
石影托著臉頰嘆息：「這裡比較有趣。那個什麼鬼社團，我第一周就差點被撲倒，恐怖的學生……」
石影是外來的妖怪，來到小鎮主要原因是受聘於一間位於山區的神秘學校，在該校任教為一個特殊社團的社導。然而上任後他很少待在學府反而一天到頭往聚水坪跑，也是少數會主動接觸人類女孩的妖怪，甚至還主動替她的特殊體質加了一道禁制。
儘管聚水坪上的妖怪都對他氣得牙癢癢的，但妖怪的世界本就以實力論，除了聚水坪主人外，聚水坪上的妖怪全部加起來都打不過石影，於是大家都只能盡力無視這位無賴的大妖。
「渥萊君不在嗎？」他對著夕陽瞇起金眸。
「不在！」
「不在！公說他出去旅行幾天！」
「瑞水不知道公去哪了？」
「瑞顏也不知道！」
石影聳聳肩，繼續逗兩位像蝦子一樣跳來跳去的小朋友。他知道聚水坪主人這些年已經很少遠遊，卻很常作短則一日長則三五日的旅行，至於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他其實也心裡有數。
看著這兩個小朋友跳來跳去的樣子，他短促地笑了笑，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也是種幸福。
「對了，那位是？」他從礁岩上站起，在海坪另一端有輪椅緩緩轤上礁岩，明明是不適合在此處移動的工具卻意外的缺少違和感。
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銀髮成髻，披著綴有流蘇的披肩，氣質高貴帶有仙氣。瑞水瑞顏一見到她便馬上迎上，兩個小童一左一右地護著她在平整的礁岩上停下。
石影見過她許多回，儘管她不是聚水坪上的妖怪，每次出現都是在日落這個時間，夕陽西下後便離去。聚水坪主人對她似乎也分外禮遇，時常和她一起在日落時賞雲霞，偶爾旅行回來還會帶土產送給她，石影實在很好奇她的身分。
他輕聲走到老婦人的身後，老婦人卻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
「年輕人，來陪我看夕陽嗎？」
他吶吶地走到她身旁：「這裡的夕照很好看。」
「是啊，從這裡可以看到這個小島最美的夕陽和雲霞……許多人都在觀音山那裡看，但其實最好的觀賞地是這裡，一直都是這裡喔。」
石影頗有同感地點頭。海上的雲霞向來都是呈三角從河邊一直延展到出海口，從觀音山對面的河岸只能看到一小部分，只有在聚水坪才能看的到漫天彩霞的全貌。
他問：「您時常看夕落嗎？」
「每天都看，可是看了這麼多年還是不會膩。」
「您是天人吧？」
「小夥子的眼光不錯。」
石影更好奇了：「您跟渥萊君也是因為看夕落而認識的嗎？」
「呵，小夥子對老人家的故事有興趣嗎？既然你陪我看夕落，那我就說個遙遠的故事給你聽吧……」
■ ■
她原是披霞宮的織女，因將天帝新妃的羅裙染錯了顏色而被貶下 南閻浮洲，在一處偏島做織雲女仙。
那時的偏外小島還不叫藐姑射之山，只是個新生荒島，曠山野嶺寂無生靈，她就這樣默默地伴著這個荒野小島無盡歲月，織著無人欣賞的彩霞，染著顏色漸失的雲霞。
正當她所織的雲霞色彩越發孤寂之時，荒島卻漸漸有了改變，山色翠微溪湖瀲豔，整個小島逐漸充滿飽滿的生氣。她那清寂的眸子有了淡淡的好奇，不久之後，她便發現讓小島改變的是四面碧海，海中盎然的生氣滋養這一方偏島。
在當時，地面還只是沒有生靈的荒蕪地界，海中卻充滿了荒獸妖魔及源源不決的生氣。而小島北邊的海域更是得天獨厚，廣闊的珊瑚礁聚集了豐厚的生氣，靈氣滋養了這個被她稱為「聚水坪」的海域。於是在接下來的悠遠的歲月中，她那清寂的眸子便開始習慣地將目光投在聚水坪上，無心般地關注著它的成長。
沒有多久，她看見聚水坪在水上孵出一尾小小的青龍，然後她就一直注意著這尾由聚水坪孕育出的小青龍。
她看著牠在海中自在的游曳著，遊戲般地折服弱小的妖獸，用學來得新技巧在強大的荒獸之間周旋著。她得承認這條小龍和一般太古荒獸似乎有些不同，牠更加聰穎靈活，且有著難得的探索之心，對於這個世界充滿了好奇。
無數個傍晚，當她將晚霞揮動鋪展開來時，疲憊地蜷在淺海舔療傷口的小青龍便會將視線投向雲霞，他怔怔地看著幻動的雲彩，美麗的眼眸中映出滿天色彩。
雖然沒有特別的神情，但她知道小龍是喜歡雲霞的，有了這個小觀眾之後，她那失去色澤的黯淡雲霞漸漸有了色彩，而她在織雲時精神也漸感活潑，雲彩中的生命慢慢地甦醒過來。
她那蒼白的魂魄也漸漸有了生氣。
就這樣，她一直看著小龍巡游四海之間，遊戲於妖獸之間，她看著牠一層層的蛻化，越來越強大美麗。當牠的軀體舒展開來，天地中彷彿升起了一縷清美的煙氣，連她的雲霞也被奪去了光彩。
用一種彷若母親般的情感看著小龍成長，她也為牠的日漸強大而感驕傲。
隨著牠的越來越強大，每次蛻長卻越來越是危險，不說敗在牠爪下的妖魔要趁機殺牠，天界也開始注意到牠這將要成形的精怪，每次的蛻長都會伴隨著重重危機及大型天劫。
為了要避過這些，青龍潛藏入深海之中，每次都有好長的時光她見不到那條她一直看著長大的小龍。下意識地，她將擔憂織入了雲霞中，淺淺憂愁在失去觀眾的聚水坪上翻轉紛飛。
但隨著小龍的再次的出現，她看著牠越來越完美強大，卻也越來越發的陌生。那條幼小可愛的小龍已經被強大的青龍所取代，唯一不變的，是青龍豔麗眸中所映出的，滿天的燦爛霞光。
最後一次，青龍在海底蜷伏了好長的時光，她知道牠正在經歷蛻化神體的難關。作為一個仙官，她更清楚一個自然之靈要蛻變神體是多艱困危險的，重重天劫外加妖魔的阻礙，且須要不段的蛻皮粹煉蛻皮再粹煉，經歷很長的歲月才能完成的改變。
做為靈獸牠實在太年輕。
她不懂為何還算年幼的青龍會這麼早就開始化神，而牠的境況引起了雷神的憚忌，雷神決定將孕育青龍的本體聚水坪毀掉。因為聚水坪是她瓢霞的場所，在擊雷之前她的一位仙友擔心她會被波及，便暗自通知她要她先行離去，但她卻還是隱了身在聚水坪瓢霞佈彩。
隔日雷神在打了一夜狂雷後才發現他所打的雷多落在這位織雲女官身上，若大的聚水坪卻沒受到多少傷害。
當雷神看到這位只剩一口氣的織雲女官時，他驚恐無措。雖然不清楚為何這位女仙突然出現在那裡且接下了大部份的雷，但畢竟因為自己的高傲而沒有先行知會當地的地仙，道義上他要付很大的責任。
殺害仙女可是重罪，他只能想辦法弄到些丹藥保住她一命，暗自祈求她的原諒。
她毫不考慮地原諒了雷神，就像她毫不考慮地接下雷擊一樣，她不了解也無遲疑，為的只是曾經的一個「因」罷了。
等她能夠虛弱的重新拾起工作的時後，小龍已經成功的蛻化成龍神，而當她再次見到牠時，牠已經用神人之姿出現在她的眼前。
再次看到他，他越發高貴美麗且強大，無數精怪僕俯在他的腳邊，四方妖族俯首稱臣，他的意志是聚水坪的意志。而得到靈氣滋養的小島越是秀麗，仙人開始在小島上定居了下來，藐姑射之山此名不徑而走。
她的彩霞也漸因靈氣逼人而聞名於天界，只可惜她的身體卻快速地虛弱了下去，在她的雙腿失去功用之前，天宮派了幾位年輕的織女給她，聽從她的指派。
雖有了新的織雲女官，她還是不辭辛勞地和她們一起織雲染霞，為了要讓霞光豔麗，她們將雲緞在月光下展曬以吸收溫潤的月華，她們將雲緞在海中漂染出瀲灩的波紋。很快的，藐姑射之霞名動四方，不辭千里來觀看她的雲霞的仙人也越來越多，但她卻總是懷念從前那段只有一個觀眾的日子，懷念那小龍眼中映著的璀璨天光。
雙腿不良於行，她再也不能舞動雲彩，所以當那幾位年青女仙舞霞展霞的時候，她總獨自在遠方觀看夕落。有時她會想去聚水坪看看小龍，但很快的她便領悟出過去的時光已經逝去，小龍已是陌生的龍神，而她也衰老如斯。
然而最後，她還是化成老婦的模樣，獨自推著輪車在彩霞揚起之時，靜靜在聚水坪邊駐足。
畢竟，那是她無數年來一直默默注目的地方，也是她曾用生命守護之地。
在那裡，她看到龍神仍是如小龍一般每日駐足觀望著滿天彩霞，他的眼中仍是映滿了燦爛的天光，仍是如此的澄澈深邃，不知為何她的心中有種莫名的慰藉。
又不知到過了多久，她忘了是她先開始的還是龍神先開始的，他們便常並立著觀看夕落，有時候他會淡淡的和她聊起海中發生的故事，聊到他的龍宮，聊到四方偶遇的精怪。大多都是他在說她在聽，而她對這樣的生活越感閒適滿足，彷彿龍神不再是龍神，而是她的小青龍。
之後龍神喜歡上了隱名的旅行。他常常外出一段時間，足跡踏遍三界，每次回來也給她帶來不少的故事及各種奇異的織品。
她便在閒時將他口中的故事織入雲霞當中，而她的雲霞從此更加多變，帶著濃濃的異域風情。
他告訴她西方天神的故事，她的雲彩中便有了多情天神及善妒天后的愛恨情愁；他告訴她冥王與冥后的故事，她將冥王的深情及冥后的淚水織進彩霞；他告訴她守護天柱一族的故事，她的雲彩中多了一股金戈鐵馬般的壯烈英氣……
她的彩霞更加的媿麗多變，最後在姑射仙人們的推舉下她回到了天宮，成為織房的女官長。
在天宮的日子很沉悶，她雖被天女們擁簇尊敬著，但很快的她便開始懷念起藐姑射山的山與水，懷念起聚水坪的霞光，懷念起她那對世界充滿著好奇的小龍。
最後當她以年邁為由辭去了仙職，再回到藐姑射山時，南閻浮洲有了很大的變化。而他離開四處旅遊的時間越來越長，他的友人越來越多，她只能承認曾經的小龍，長大了。
而她也已經老邁如此。
「但只要能偶爾來這裡，和小龍一起看看夕照，聊兩句話，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此時紅日已經隱沒海面，故事也來到盡頭。
「你很重視小龍吧，我可以感覺得出來。」老婦人臨走前深深望了他一眼：「那孩子的性格耿直，有時候決定的事情便很難被說動。他有你這樣性格靈活的朋友很好，尤其是你也不像聚水坪上其他妖怪那樣對他小心翼翼的。」
「總之，那孩子就麻煩你多照顧他了……」老婦人略略欠身。
石影忙回禮，有些苦惱地抓著頭道：「渥萊君是不聽人勸的，更何況和渥萊君相較，我只是個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小妖怪罷了。」
老夫人微笑：「你是他的朋友，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朋友嗎？石影難得收起慣用的嘻皮笑臉，目送老夫人在夜色掩蓋下離去。
他靜立許久，就算瑞水瑞顏兩兄妹在他身旁吵鬧，他也只是沉默地望著白浪拍上海坪邊緣，眸子壓著黯淡金光。
長夜漫漫，渥萊君不在的夜晚，聚水坪上特別寂寞。
直到發著微光的小人兒踏上海坪時，他才又恢復平常無賴般的態度，笑瞇瞇地跑過去逗弄黑髮白膚的小女孩。
總之，當他朋友不在家的時候，他應該做的便是幫友人照顧好小貓讓他無後顧之憂。
這也是他身為那人的朋友唯一能夠做好的事情了。
【織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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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omments:
真的好喜歡聚水坪夜話，非常好看的系列=)))
謝、謝謝！^//////^
回覆晚了很抱歉(糟糕的倦怠期都沒有打開部落格來看）非常感謝瓜子的留言和鼓勵，最近陷入倦怠期所以好久都沒寫了orz，我、我會加油的！(馬上開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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