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03

謎樣社導 (二)

終於等葉社長從醫院被放回,錢伯逸和黛姬兩位資深社員和社長關起門來內部討論。

 

「阿葉,就你之前和社導通話的內容判斷,社導應該是正主無誤,但是,」錢伯逸用兩根指頭拎著一張紙左看看右看看,搖頭:「要嘛就是這張紙說了謊、要嘛就是社導有什麼苦衷必須用這種樣貌出現。」

 

「還有第三種可能。」黛姬將他手中的紙拿走小心壓平,不悅地斜瞄他一眼。

 

錢伯逸接了下去:「那就是,這位不是真正的社導,而社長半年前接到的電話也是由這位冒名打來的。」

 

葉群裹著厚披毯窩在皮椅裡,眼下有長期勞累的青影,他垂著眼思考半晌後搖頭。

 

「雖不是說沒有可能,但知道這隻電話的人很少,而且當時是阿華的入學申請是由社導親自辦的,校長室的文件也毫無破綻應是本人無誤。」

 

錢伯逸聳聳肩:「所以真是本人嗎?這就奇怪了。」

 

黛姬輕聲問:「既然社長和我們都不曾見過社導,是否要請曾見過社導的先任學長姐回來鑑定?」

 

「不必。」葉社長閉了閉眼:「先看看情況,就當做這位是正牌的社導吧。」

 

「不管是真是假,重點還是在學妹身上吧。」黛姬將手中的那張紙珍而重之地收起。

 

「嗯,就先這樣吧,大不了用學妹來測試社導。社導難得回來也說會待上至少半年,社務是不暫時不指望社導會負責,社團指導……也算了吧。如果他出現少見的責任心那就找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給他做。」

 

「如果他什麼都不聞不問呢?」

 

「那還是不能讓社導納涼,總之我會安排的。」

 

三人議定後,剛離開社長辦公室便看到石影老師坐在大廳沙發裡閱讀,三人很快交換幾個心知肚明的眼神,錢伯逸以及黛姬便留下社長先行離開。

 

葉群在石影一旁的空沙發落座,社導石影放下手中的圖書溫和地看著他像是看著熟悉的晚輩。

 

「我以為在我任內都只能和老師隔著電話線的距離交談,沒想到會有機會坐在一起。」葉群率先開口。

 

 「你們這些孩子都辛苦了。」

 

「老師這次回來多久呢?」

 

「最少半年吧。」

 

「老師您不會又消失大半年吧?」

 

「不會,若沒有意外我會待在社團會所不會再隨意離開。」

 

「意外是指?」

 

「意料外的變化,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

 

「老師,我們開門見山的談吧,為什麼您會回來會所?」

 

葉群雖然沒有見過這位社團導師,但從累積數年的社團紀錄看來,得到的結論就是社團導師是個非常不負責任的傢伙。

 

他只在初代學員的時期出現過幾回參與社團會議,從社團紀錄看來,每次石影老師都不知道在外頭幹了什麼,開會只是從頭睡到尾,先代學長姐在會議紀錄裡形容石影老師總是睡眼惺忪,一副怎麼睡都睡不飽的模樣,用詞激烈可見學長姐都對這位不負責的社團老師咬牙切齒。

 

他絕對不是為了社團而回來的,葉群幾乎可以這麼肯定。

 

石影也不隱瞞,率直地對上他的眼睛:「我在外面被追殺,所以回來躲一陣子。」

 

「被追殺?追殺老師的是什麼人?」

 

「那不重要,總之,因為某些原因,那個人無法來到這裡,所以我必定會在這裡待很久。」石影朗朗一笑。

 

老師該不會在外頭做壞事吧?雖然葉群很想細問,但老師的麻煩就讓老師自己處理,他還是不問為妙。

 

「既然老師您回來了,要麻煩老師指導我們,我們會遵照老師的指導方針的。」葉群以退為進。

 

「我對社團事務不熟悉,社團還是維持原狀由你調度吧。我相信你也不信任一位消失數年的社團導師吧。」

 

葉群默然,只能說這位社團導師攤牌攤的很直接,總之兩人都做了好球給對方,他不接下來實在對不起自己。

 

「那我就潛越了。老師和社務不熟悉,請容我如往例繼續做社務的調動。」他頓了一頓,續道:「社團新生,阿華似乎和老師是舊識,最近負責帶她的學長黛姬因為有重要的升級考無法出任務,所以我想請老師暫代黛姬的位置,出任務時帶著阿華讓她累積經驗。」

 

「可以。」石影答得很爽快。

 

「老師,學妹就麻煩您了。」葉群笑得像隻和善的狐狸。

 

此時此刻,阿華不知道自己被自家社團的社長給賣了,正在巫學舍上課聽得正專心。

 

經過幾周的基礎課程,這天靈學概論終於來到實際演練,前幾日老師交代的作業要每人在上課前抓幾隻小昆蟲備用。

 

這堂是結界入門的基礎課程,所有學生都帶了裝著小昆蟲的容器來到課堂,每個人都好奇昆蟲的用處。

 

教室是個簡便的實驗室,室裡有幾張大木桌和實驗器材,學生分成小組圍坐桌邊。老師魔女曼麗仍是如往常般穿得密不通風的黑蓬,說話嬌生嬌氣語調帶著奇異的異國腔調。

 

講台前的大桌上擺放許多乾燥植物,老師首先拿了個透明的玻璃瓶展示在眾人面前,裡頭有黑頭螞蟻在爬動,她讓全班學生都圍在中央的大桌旁方便她講解。

 

「今天要教大家最基礎的結界之法,結界顧名思義就是畫下界限,造成有效力量能夠起作用的固定範圍。現在我要展示的步驟的請大家看仔細了。」

 

曼麗首先取了一塊特別小的辣椒折半,用辣椒的裂口在木桌上畫一個圓,然後將一隻螞蟻倒進圓中。螞蟻一落到桌上便左闖右竄,但怎麼走都只能再原地繞,彷彿有無形的圓將牠困在圓中央。

 

「看到了嗎?我剛剛用辣椒在桌上畫了個圓,黑頭螞蟻正好對這種辣椒的氣味十分畏懼,所以儘管我們看不到桌上的圓,牠卻被這個會發出味道卻是無形的圓給困住了,牠出不了這個圓,而這就是最基本的結界之法。」

 

曼麗用同樣的辣椒在桌上點了五點,阿華看得真切,那五點剛好是一個五邊型的交角處。她又倒了一隻黑頭螞蟻到桌上,這隻螞蟻又被困住了,衝撞許久仍是出不了圈子,儘管這次的圓圈比之前的更大。

 

「螞蟻的嗅覺敏銳,所以其實不需要畫滿整個圈,這五點發出的氣味會讓螞蟻誤以為辣椒布滿整個圓。」

 

看著螞蟻怎麼都衝不出看不見的圓圈,而老師畫的卻不是圈而是點,同學紛紛發出驚嘆。

 

「當你只有很少的材料卻要做出結界的時候,將結界當成陣來處理就是種藝術了。如何用最小的材料做出最有效率的結界,這是今後幾堂課大家要學的。」

 

「但太省材料也不一定有用喔。」

 

曼麗取了辣椒在桌上畫下一個和先前相同的圓,這次取過另一個容器將裡頭的昆蟲倒到桌面。一隻比黑頭螞蟻大上數倍的紅螞蟻在桌上動了動觸角,沒多久便直接從圓上踩過出了圈子。

 

「看,這種螞蟻儘管也對辣椒的氣味有反應,但別說用點,就算畫一整個圓也困不住牠。要如何劃出能夠困住牠的結界,有人有建議嗎?」

 

「用更辣的辣椒?」「多劃幾個同心圓?」「直接將辣椒塗在牠身上?」

 

學生七嘴八舌,有好的意見也有亂入的建議,曼麗笑吟吟地聽著,眼見桌上的紅螞蟻就要逃離木桌,她就著原本的辣椒塊在螞蟻周邊畫了幾筆,紅螞蟻馬上被看不見的牢籠給困在中央。

 

「有人看得出我做了什麼嗎?」

 

一位女同學舉手:「五芒星,您在螞蟻周圍畫了個五芒星。」

 

「很好,沒錯。」曼麗的眼因微笑而彎起:「五芒星有五個邊、五個角和五個交會點,本身就有加強的效果。所以做為結界的效果比圓形還要強烈。」

 

同學們都興奮的在底下竊語,老師只得拍拍手拉回學生的注意力。

 

「結界之法是門需要實際演練的學問。要如何用最少的結界材料達到最大的效益,這是學習結界時必須不斷嘗試的重點,需要很多經驗以及敏感度。」

 

「剩下的時間,同學們就利用桌上我已經準備好的材料,拿出你們帶來的昆蟲,嘗試畫出可以困住昆蟲的結界吧。」

 

難得有這麼有趣的實習課程,同學們皆躍躍欲試,教室裡的氣氛很熱烈,老師則是笑吟吟地圍著各個小組看他們玩弄自己帶來的昆蟲。

 

阿華則是對著自己帶來的昆蟲容器皺眉,早知道就不要順手抓隻足有銅板大的蟑螂過來。

 

 

於是,阿華一頭栽入了結界的研究,她一投入便是全神貫注。

 

她原本就精神敏銳,小時候憑靠著直覺便能無師自通的使用一些簡單的結界之法,現在一鑽研便越挖越深,很快顯露出這方面的天分。

 

社團會所的藏書豐富,很大程度加速她的進展,因為社所的圖書不能外借所以她泡在自家會所的時間更多了,可惜喜歡待在會所的社員不只她還有許多不想見的人。

 

孩童時代的玩伴喬也喜歡待在會所裡閱讀。儘管兩人都待在圖書大廳裡,喬總是無視她,阿華也盡量無視這位昔日友人。

 

喬小時候的髮色是金黃,如今已經轉為紅色,那是他家族成年男子的招牌髮色。除了髮色,喬也從漂亮的小男孩長成一個漂亮的少年,但脾氣看來卻是沒有多少增長。他們深知彼此的脾性,儘管她知道喬在生她的氣,但如今她已經決定和他保持距離,她也不想猜測他是為了什麼而生氣。

 

只能說曾有過的歲月再也回不來了,一來阿華不想和過去多有牽連,二來她和喬實在太熟,她不願再回想已經消逝的過往。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喬回來到學府?她記得喬對於非人之事並不熱衷,盡管有血族的血緣卻非常的普通,她料想,或許是為了白芷而來。

 

另一位麻煩人物便是社導石影。

 

在她的童年裡,石影叔叔在她的生命中曾有過不輕的重量,但三年前當兩人分開的時候,阿華還很切決地對他說過「不想再見到他」這樣的話,當時石影眼中的哀傷一直印在她的腦海中不去。

 

她不後悔對石影說出那麼重的話,她至今對他還是很憤怒。儘管已經不再憎恨他,憤怒的原因也和石影所想的不同。

 

總之她就是不想再見到這個人,三年過後,這個人卻又重新出現在她的生命裡,像是要提醒那個她無法遺忘的噩夢。她無法遺忘,當初石影是如何將他支解的,她忘不了那雙血淋淋的雙手。

 

然而再見到他,阿華卻沒有想像中的生氣。她就是無法對眼前這個看似陌生的人發脾氣,或許是樣貌不同,又或者是氣質迥異,她實在無法將他和以往的自然老師聯想起來,這個人身上也沒有金眼大妖的影子。

 

但這個人又不是陌生的。阿華非常在意這個人的一舉一動,會讓自己無法轉眸、無法移目,她像是想透過這個人去尋找一個失去的人的影子,卻又很清楚,那個人已經永遠都不會再出現自己面前。

 

就像是已經失去的聚水坪一樣,一旦失去了,即使是日日祈禱也無法讓時間倒轉。

 

這天到會所又看到石影坐在大廳正中央的沙發上閱讀。她能夠和喬平和的相處一室,但她無法夠忍受和石影呆在同一個地方。山不轉、路不轉要不就人轉,她先是愣了一下便轉身想先行離開。

 

「阿華,先不要離開,我想跟你談一談。」卻是石影叫住她。

 

阿華停步,她沒想到石影會叫住她。

 

她轉身,直直對上他的目光:「老師。」

 

「老師嗎?」他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但是原本會發生的就會發生,那件事我心安理得。總之這趟我會回來至少半年,這樣你躲我我躲你的也不是辦法,大家將話攤開來講吧。」

 

阿華見他挑明了問題,終於忍耐不住咬牙道:「那件事你心安理得?!」

 

「是的。」

 

阿華被梗的說不出話來,說這話的石影叔叔讓她感到很陌生。

 

「如果你心安理得,那我跟你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她的茶眸黯了黯。

 

「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未來還是要繼續過下去。忘記那件事情吧,小草。」

 

阿華終於壓不住情緒,低低對他吼了一聲:「不准那樣叫我!」

 

正巧薛連丹和黛姬從門口走入,阿華這一聲嚇了薛連丹一跳,他向來看到都是學伴冷靜自持的模樣,不曾看過她如此失控。

 

阿華退了一步,正要轉身離開時卻被學姐柔柔地叫住。

 

「阿華,老師告訴你新任務的內容了嗎?」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困惑,黛姬馬上就反應過來。

 

「我最近有重要的升級考,所以無法帶你一起出任務,葉社就商請老師出任務時帶著你好累積經驗。剛剛聽葉社說,他已經將任務交給老師了,剩下的細節你們好好談一談吧。」

 

學姐的微笑很優雅,但阿華彷彿看到葉社的惡魔尾巴在身後搖動。

 

「要和平相處喔,大家都是同一個社團的成員。」黛姬笑吟吟地祭出以和為貴的大旗。

 

阿華還拿不定是否要拒絕,石影的手一翻便出現一個牛皮紙袋,他將紙袋放在桌上並用手勢要她坐下來談。

 

阿華忍了忍,終究還是忍住了,走過去拿起紙袋將裡頭的東西到在桌上,站在一旁拿起上頭的紙張閱讀。

 

這是由G Host發出的任務,看來社長在醫院期間還是硬生從其他社團之前搶標。

 

G Host是個特殊的徵信社。G Host的服務範圍很廣,專門接下一些屬於裡世界範疇內的,警察無法處理的案件。事實上各地的警局都和他們有密切的合作,主動將無法解釋的案件交由他們來處理。

 

他們也和學府有所協議,主要由八卦社來做中介者將任務的內容與細節公佈,看看是否有學生或社團願意接下。

 

學府的學生可以經由接手案件來累積學分甚至賺點外快,而社團也可以藉此累積社費。但他們卻對學府的府生的安全不負責任,所以是否有能力接下這些案件便要由社團來做判斷。社團的案件成功率會左右將來拿到案件的優先順序。

 

她很快翻閱裡頭的內容,事件地點在她從小長大的小鎮,根據調查,有個躲在市集裡的妖鬼已經誘拐過好幾位小孩並吃掉,警察對這些事件束手無策於是找上G Host來處理這位妖鬼。

 

「這個事件在我的能力之外。」她越看越是擔憂。

 

「放手盡力去試吧。」石影溫和地望著她:「如果失敗了也沒關係,有我在不會有問題的。」

 

「這個任務由我來主導嗎?」

 

阿華困惑了,目前她都只是跟在學姐身旁實習,她第一次跟著學姐出任務還將事情弄得更糟導致她有些失去信心。

 

「由你來主導,我相信你。」

 

「我……

 

「你需要一個小孩當誘餌,這點我可以幫到忙。其餘的話,要找出妖鬼並且誘捕,我相信你可以做得到。」

 

阿華瞪視他好一會兒,她聽出這人的弦外之音。語其說他相信自己,還不如說這人自信強大,他深信不管事態最後如何,他都能夠輕易將事情完善的收尾。

 

而這事件對石影叔叔來說,確實是小菜一碟。

 

「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傍晚五時在小鎮的魚市場前見。」阿華不再和他多說,抓起桌上的資料就走。

 

 

雖然阿華是在小鎮長大的,但她大部分的生活都在臨海的偏遠地區渡過,她和繁榮熱鬧的小鎮不熟。

 

儘管如此,她也知道這個以捕魚為主的濱海小鎮的中心有一大片市集隱於狹窄的巷道內,從一間有著悠久歷史的廟宇門口一路延伸到另一端的老街口,老街現在已經被觀光客占領,周末總會塞的水泄不通。

 

沿著廟宇開口的方向走便會遇到魚市場的入口,裡頭陰暗到處都有魚腥味,阿華以往總很少來到這個區域。

 

她在約定的時間前提早來到魚市場口,趁機勘查附近的環境。

 

繞了一圈回了原點,魚市場的入口多了一個小女孩,鴉翼般的直長髮和白皙膚色,小女孩不過八九歲大,眼神像隻小貓充滿戒備,她站在路口和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

 

阿華為之氣結。

 

石影採用的是她小時候的樣貌,一定是故意的,這傢伙!

 

「老師?」她低聲咬牙,語調裡壓著濃濃的警告。

 

「好慢,還以為你會遲到。」

 

小女孩一看到她就吐了吐舌,這個和小女孩的氣質不搭的動作讓阿華忍不住嘆了口氣。雖然石影叔叔看似沒有這樣的惡趣味,但想一想這也不是他不會做的事情。

 

「老師,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是需要個釣餌嗎?阿華你小時候比現在可愛多了,果然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啊。」

 

「那也不用……

 

「你小時候不是很容易遇到奇怪的事情,所以用這副模樣釣妖怪必定事半功倍。」他伸出一根指頭搖了搖:「而且那份報告你也注意到了吧,大部分失蹤的孩童多是女童。」

 

「算了,隨你便。」阿華只能由他去了,總之任務重要,在這裡跟他生氣實在不值。

 

「阿華這麼容易就放棄了?真不像你。」石影繼續用她兒時的模樣笑得高深莫測。

 

阿華不理他,先在腦子裡整理市集的地圖。

 

市集像是蛛絲一樣在巷陌間鋪展開來,又巷子東拐西彎展開的範圍頗大,要找到一個特定的人已經很難,更何況是一個不知道長相的妖怪。

 

如果是學姐或者較有經驗的術師應該可以利用式神同時監視所有的路口和死角,但她沒有式神,在這個龍蛇混雜、人潮往來的地方又無法感知到妖怪的氣息。她思考了一夜,最後還是想不到好方法,便只能先來現場繞一圈看看是否能找到點線索。

 

「先進去繞一圈吧。」

 

她指了指魚市場的入口,小女孩當先走在她面前。

 

魚市場只有半天的營業時間,這個時候大部分的攤位都已經空無一人,他們走到底轉了個彎便接上一般市集,市集沿著斜坡兩側都是商鋪,傍晚時候份外熱鬧。

 

小女孩看似好奇的左顧右盼,看到有趣的攤子便停下來轉著靈活的眼不肯離開,阿華只好在旁邊等到他想走為止。一旁的攤販都道她們是對感情很好的姐妹,只有他們知道根本就不是這一回事。

 

繞了半圈,阿華始終不曾注意到不對勁的地方,但石影化成的小女孩悄悄湊近她問:「你感覺到了嗎?」

 

「什麼?」

 

「以前明明就不是這麼遲鈍的,人類長大就越來越沒用了啊。」小女孩受不了的搖頭。

 

「以前你也不是這種愛拐彎抹角的個性,果然妖怪老了就越來越愛囉嗦。」阿華攤手。

 

小女孩的眼睛閃了閃,終於還是收起本來想要出口的嘲諷。

 

「巷子裡有結界。」

 

「哪裡?」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要不然任務就太簡單了,阿華,你得用自己的力量找出來。」他頓了頓,小女孩朝著漸暗的天空仰著素白小臉:「總之請盡快,因為如果你拖太久的話,那個小孩就要被吃掉了。」

 

「老師!」

 

 

啾啾喜歡夜市,但是她討厭大人聚在一起便會越聊越久,老是將她忘在一旁。

 

啾啾還不到爸爸蹲下來的高度,她有很多怎麼也想不明白的事情,比如說,為什麼大人聚在一起總是有聊不完的話題呢?

 

她無聊地靠在媽媽身旁,嘟著小嘴盯著不遠的撈魚攤看。

 

媽媽剛遇到幾位相熟的阿姨便停在一旁聊了起來。她時不時扯著她的手問什麼時候可以到前面的撈魚攤玩,但聊得正開心的媽媽卻聽不見似的,於是啾啾只能一個人嘟著嘴生氣。

 

不久媽媽終於和阿姨們聊完了,她又拉起啾啾的手穿梭在人群中,渾忘了啾啾想要去撈魚攤玩。

 

啾啾被媽媽拉著卻一直回頭看撈魚攤越來越遠,她的眼中聚起不甘的淚水。

 

媽媽最討厭了!媽媽都不懂啾啾喜歡什麼!

 

各種食物的煙氣瀰漫著,燻得她視線也有些模糊,人們如魚群般在攤位間穿梭著,那種氣氛應是歡快的吧?但啾啾抽出被媽媽握緊的手好用袖子擦去眼睛的淚水。

 

等她再握緊媽媽的手,媽媽卻換了個方向任由喧鬧的人群從我們身邊擦過,她們又回過頭來往魚攤的方向走!啾啾好高興,媽媽終於記得她每次來到夜市總會撈魚攤玩上一會兒,離撈魚攤越近她的小臉上的微笑便越大。

 

但剛到撈魚攤旁媽媽卻扯的她不停步地往前走,第二次從撈魚攤擦身而過,啾啾的眼淚馬上便掉了下來。

 

媽媽最討厭了!

 

但這時候她才發現,為什麼媽媽的大手變得那麼冰涼僵硬,啾啾被那雙陌生的手扯得快步進了個幽暗的小巷子。啾啾抬頭,目光停留在和她交握的大手上,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不是媽媽的手!那是一隻細長蒼白的陌生大手,淡藍色的血管在毫無血色的皮膚下如蚯蚓般微凸,長長的指甲卻是帶紫的黑。她慌張地掙扎著,但大人的力道不是她所能抗衡的,小女孩試著用體重往回拖,卻被那人扯得一個不穩便坐到了地上,小腿扯出刺痛的血痕。

 

陌生人終於停了下來,卻粗暴地將她抱起並快步進了更深的無人小巷。小女孩終於爆出哭聲、一面在他的臂彎裡掙扎。那人一進入小巷中便將小女孩丟到地面,然後頃身向她望。

 

那時啾啾的眼淚正在眼中滾動,她還沒決定好要繼續哭還是該做些什麼,卻不經意地對上一張蒼白如骷髏的臉及深凹的眼框。抓住她的人應該算是叔叔的年紀吧?他對著啾啾裂嘴一笑,兩排發黃尖銳的牙隨著一陣令人做嘔的臭味向她逼來。

 

她嚇得呆了,眼淚仍在眼框中打轉,一切景象都變得模糊且扭曲,透過不清的視線她看到一雙紅色的眼珠在那幽黑的眼框中轉動,而他的臉卻只是一層臘白皮膚貼著白骨。

 

敢吵老子就現在吃了你!」

 

他抓住小女孩纖細肩膀在她耳邊低吼,滿意地看著她噤聲並因恐懼而發抖。

 

她在眼眶裡氾濫的眼淚終於安靜地潰堤,冰冰涼涼的順著臉頰滑下。那人發出刺耳的低笑,空出的手在她臉上抓了一把淚水,放在嘴邊貪婪地舔著,啾啾被他的舉動驚得用力回扯,抬腳在他腿上用力踢著、低低嗚咽著。

 

那人卻笑著放開她的手。

 

她因掙扎回扯的力量重重的跌落地上,手腿擦上粗糙地面烙上痛入心扉的擦痕,她也管不了痛,得了自由便馬上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但是,為什麼人都不見了?

 

巷子裡頭空蕩蕩的,她跑過好幾條巷子口都看不到一個人,像是所有聲音、所有人都被吃掉了。

 

大人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在後頭跟著,她一回頭便看到那個可怕的人就在不遠的地方,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像野獸一樣發著紅光。

 

她只能繼續哭著、跑著、邁開小腿跌跌撞撞地逃著。

 

媽媽!媽媽!快來救她!都是因為她不是乖孩子才會和媽媽走丟,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小女孩蹲在撈魚攤旁看魚看的目不轉睛,一副打死要在此處安居的模樣。

 

阿華見他不肯再多給線索便只能將他放在一旁,總之現在無法再依賴石影,而她原本也不打算要依賴他。這些年來,阿華早已習慣獨來獨往,一有問題她也總是自己想辦法解決。

 

破解結界的方式她還沒有學到、偵查的方式也沒有頭緒,但她至少知道妖怪使用妖力來設置結界。

 

突然街道上出現一陣騷動,一名婦女焦急地拉著攤販一個個的問:「我女兒不見了,有沒有看到她,才四歲這麼高……

 

攤販紛紛遺憾的搖頭,她耳尖地聽到金魚攤的攤主低聲和旁觀民眾八卦說上周才發生過一樣的事情,父母應該將小孩看好云云。

 

耳聽那位母親驚慌的都快哭了,阿華知道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

 

她往一旁的小巷子走了兩步隨即感受到一股惡寒,陰暗的狹窄小巷裡有讓人不舒服的氣氛,那股氣氛被大街上的熱絡氣氛一襯更是讓人卻步。

 

阿華這一下子便明白了,那個妖怪所使用的結界利用魚市場的腥味和地下汙水道的臭味並使用妖力引出人的厭惡感,讓人不想進入陰暗潮濕惡臭的小巷裡,就此將人拒絕在外。

 

所以若要找到那個妖怪,就要順著強烈厭惡感的源頭而去,她馬上便邁步踏入小巷子裡,任由那股寒意爬上背脊。她甚至還撤掉原本慣用的精神結界,那是能夠讓她對人類的情緒有一定隔絕功能的結界,這樣她才能對那股惡寒的源頭更敏銳。

 

她走進巷子裡走了約十餘公尺,那股惡寒感像是無處不在的螞蟻爬上她的肌膚,阿華強忍著嘔吐感,冷汗浸濕額髮。

 

好可怕、不想進去、不想繼續走了,她的心裡一直有後悔厭離的情緒要她趕快走開。

 

阿華卻加快腳步小跑起來,她的腳步聲在幽暗陰沉的小巷中像是槌子敲著石板,發出空空的聲音。

 

突然間,她彷彿便穿破厚繭,那股強烈的寒惡感被她拋在後頭,她總算進到結界裡頭了!

 

她停下腳步收拾紊亂的呼吸,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跑到遠離人群的魚市場裡頭,月亮已經升起,今日是豐滿的圓月,月光將地面和牆壁皆鍍上一層月藍。

 

寂靜中有小孩在啜泣,循著聲音而去便找到了走失的小女孩,她躲在角落用手壓著嘴,但無法克制的哭泣聲從指縫間溢出。

 

「怎麼了?」阿華走近她時,小女孩驚恐的往角落縮,睜大的眼裡滿是恐怖。

 

「快!我帶你出去,你媽媽在找你。」她放輕動作,盡量放柔語音。

 

小女孩停下哭聲遲疑地望著她,像是想確認她的存在盯著她看了很久,阿華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向來都不懂得如何和小孩子相處。

 

小女孩用手勢要她靠近,然後用氣音小小聲的說:「捉迷藏那個恐怖的叔叔說,捉到了要吃掉我,嗚

 

阿華向她伸手:「沒關係,捉迷藏結束了,現在我就帶你出去……

 

突然間,月光下多出一道影子,長長地拖到兩人的腳邊。小女孩抖得更厲害了。

 

「找到你了欸?多了一個。」

 

阿華來不及抬頭,一把握住小女孩的手腕便往相反的方向跑。她很快審視情勢後,決定還是以女孩的安全為優先,她得先將小女孩送出結界外,想要抓到這妖怪或許要等下次了。

 

小女孩被她扯的跌跌撞撞的跑著,阿華一面左彎右拐憑著印象擇路,但很快她便發現她們怎麼跑都在同個地方轉圈繞不出去。

 

妖怪在她們後方不緊不慢的跟著,不久便將她們逼入死巷中,月光將堵住她們的牆照得分外真切,看來是沒有退路了。

 

這妖怪的結界必定有她無法理解的力量造成鬼打牆,阿華面對從陰影中浮出的妖怪沉吟,她拉著的小女孩終於爆出刺耳的嚎哭。

 

所以說她無法好好跟小孩相處嘛,阿華不知道該繼續握著還是放手。然當她一放手,小女孩卻兩隻手緊緊地抱住她的手和腰不放,這下她的手便空不出來使用帶來的道具。

 

她凝視眼前的人,那是個又高右瘦的人,皮膚在月光下白得彷彿透明,這是彷彿只剩下一張皮的人型,他走路的樣子也很怪彷彿是穿著過大衣服的孩童一般。

 

「小的給我吃掉,大的身體給我吧!」

 

他發出尖銳的笑聲如夜鴞,小女孩哭得更傷心了,阿華嘗試將小無尾熊從她身上拔下卻怎麼也拔不下來,不禁急得滿頭汗。

 

森然夜裡,地上又多了一道影子。

 

「呵,遇到這樣的小妖怪也會手忙腳亂,阿華這樣子讓人很擔心呢!」小女孩踩著月光而來,仰著玉雕般的小臉神情卻沉穩如大人。

 

「石影叔叔!」阿華忍不住脫口而出。

 

「到此為止,接下來就交給我吧。」

 

他輕笑,一雙明亮的大眼裡映出妖怪扭曲的面容,對方一下子便察覺到危險,張著十指哇啦哇啦地向他撲來。

 

四周起了青色的火焰將妖怪包圍在內,儘管只是很薄的一層火霧,那妖怪似乎對這青色的火很恐懼,硬生生地止住去勢停在中間發抖。

 

石影化成的小女孩輕笑,小手一揮對著妖怪灑出一把晶瑩的鹽花。

 

鹽花一離開女孩的素手隨即便在月光的照拂下化成一隻隻發著燐光的夜蝶,這時候青色火焰已然退去,夜蝶圍著妖怪將他包圍在中間,妖怪縮成一團一動也不敢動。

 

「抓到了。」石影拍拍手將手上的鹽粒拍落。

 

原本緊緊纏著阿華的小女孩看到這個景象看得呆掉了,她不經意放開抱著阿華的手。阿華更是被驚的說不出話來,失神地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停步,雙手微微發抖。

 

淺藍翅膀反射月輝,夜蝶飛舞間振落燐光點點,原是很美的一幕,阿華卻隱隱感到股恐怖感襲上心頭。

 

那是、那是當聚水坪主人還在的時候,聚水坪上浸潤了靈氣的鹽在月光下會化成的夜蝶,阿華沒想到還能夠看到這些夜蝶,原應親切的事物此時卻讓她感到恐懼。

 

阿華深呼吸後終於收拾好心情,再望向小女孩時已是滿眼戒備。

 

「你、你是誰?你不是石影叔叔。」

 

月光下,黑髮的女孩望著她的神情平靜到令人不安,她垂著幽黑的眸子,小臉上有種既寂靜又遙遠的情緒,卻又熟悉到令阿華無法直視。

 

當阿華別開臉的同時,小女孩終於開口回問:「如果我不是石影的話,我還能是誰呢?」

 

 

等他們將妖怪交到徵信社的管制所簽了任務單後,阿華和石影正好搭上最後一班回校的校車回學府。

 

阿華靠窗坐著,抿著嘴望向窗外,石影則是溫煦地微笑著喚她。

 

「阿華。」

 

她假裝聽不到。

 

「做的不錯呀。」他卻這樣誇著什麼都沒做的她,眸色溫暖。

 

她終於忍不住了,有些忿怒地轉身看著他,握拳用力到失去血色。

 

「你是誰?」阿華瞪著他的臉:「你不是石影叔叔,你更不是他。」

 

「喔?」他閒適地往椅背一靠:「他是誰?」

 

她恨恨地轉頭向著窗子,牙齒在唇上咬出血印。

 

石影只是伸手摸摸她的頭,阿華很快地避了開,用彷若要殺人的目光瞪著他。

 

「阿華,用說的。」他低聲道。

 

阿華愣住了,呆呆地看著他。

 

「我的小草,想哭就哭吧。」他淺笑地揉揉她的頭,這次阿華卻沒避開,只是艱難地閉了閉眼睛。

 

「你是誰?」她很慢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地咬牙問。

 

「你忘了嗎?才不到四年的時間……」他有些寂寥地望著窗外。

 

車子在學府前停下,阿華從他身旁鑽了出去,飛快地跳下車往學府跑去。

 

挑著眉,石影的勾出一興味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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